第(2/3)页 现在这母女两人却好像在故意提醒他。 ——她们是不是又想出个难题让他做了。 铁姑果然又在问他:“你武功是不是跟卫八太爷学的?” 韩贞道:“不是。” 他并不是卫天鹏的弟子,也不是“十三太保”中的一个。 铁姑道:“你用的兵刃就是锥子?” 韩贞道:“是。” 铁姑道:“我还没听说过江湖中有人用锥子做兵刃的。” 韩贞笑道:“那本是我随便找来用的。” 铁姑道:“锥子也有独门招式?” 韩贞道:“没有,但无论哪种兵刃的招式,都可以用锥子使出来。” 铁姑道:“听你这么说,你会的武功招式一定很不少。” 韩贞道:“只可惜杂而不精。” 心姑忽又“扑哧”一笑,道:“想不到你这个人居然也会假客气。” 韩贞的心跳得又快了。 铁姑道:“你跟着卫八太爷没有几年,就已成了他门下最得力的人,武功想必是不错的。” 韩贞只有承认:“还算过得去。” 铁姑道:“所以我还想请你做一件事。” 韩贞道:“但请吩咐。” 铁姑道:“这件事愈快愈好,今天晚上又正好是下手的好机会。” 韩贞道:“是。” 铁姑道:“所以我想现在就要丁灵琳去动手。” 韩贞沉思着,道:“却不知叶开会不会认出她来?” 铁姑道:“绝不会的,就算她还有点破绽,在灯光下也看不出来。” 韩贞道:“但他们本是老情人,若是多看几眼,也许就……” 铁姑道:“我们怎么会给机会让他看清楚,只要他一让丁灵琳近他的身,大功也就告成。” 心姑笑道:“他出手本来就很快的,否则又怎能一拳打歪你鼻子?” 韩贞只有苦笑,心里却是甜的。 铁姑道:“只不过,我们也不能不多加小心,以防万一,所以我想要你陪着他去。” 韩贞怔了怔,道:“我怎么能陪他去?” 铁姑道:“为什么不能?” 韩贞道:“我……算什么人呢?” 铁姑道:“算这里的管事,带他去找叶开,因为这地方丁灵琳没来过,当然不认得路。” 韩贞忍不住叹了口气,道:“夫人想得真周到。” 铁姑道:“若是想得不周到,又怎么敢出手动叶开?” 韩贞道:“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了。” 铁姑道:“担心什么?” 韩贞道:“担心叶开的飞刀。” 铁姑道:“你怕?” 韩贞苦笑道:“我只怕这位丁灵琳姑娘不能一出手就置他于死地,只怕他还有机会出手。” 铁姑冷冷道:“莫忘记我也有刀,在我的刀下,没有人还能活得了。” 她忽然挥手,一柄刀“叮”地落在丁麟面前。 一柄碧磷磷的刀。 丁麟立刻睁开了眼睛,直勾勾地看着这柄刀。 铁姑道:“捡起这柄刀来,藏在衣袖里。” 丁麟果然就捡起刀,藏入衣袖。 铁姑道:“现在你抬起头,看着这个人。” 她指着韩贞。 丁麟就抬起头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韩贞。 铁姑道:“你认得这个人吗?” 丁麟点点头。 铁姑道:“我要你跟着他走,他会带你去找叶开的。” 丁麟又点点头。 铁姑道:“叶开是个无情无义的人,抛下了你,去找别的女人了,所以你看见他,就要用这柄刀杀了他,然后带那个女人回来。” 丁麟道:“我一定要杀了他,然后带那个女人回来。” 铁姑道:“你现在就去吧。” 丁麟道:“我现在就去。” 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,仿佛茫然无知,又仿佛很痛苦。 铁姑道:“你为什么还不去?” 丁麟道:“我去。” 他嘴里虽然说去,却还是坐在那里,动也不动。 心姑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他对叶开真不错,到了这种时候,居然还不忍去杀他。” 铁姑冷笑道:“他会去的。” 她当然知道一个人的心灵纵然已受了控制,但你若要他去做一件他最不愿意的事,他的理智还是会做最后一番挣扎的。 这本是很正常的现象,所以她早已有了准备。 她忽然拍了拍掌。 旁边的一扇门竟立刻无风自开,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。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,身上穿着件狐皮袍子,外面还套着件蓝布罩袍,看来就像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。 这个人赫然竟是飞狐杨天! 丁麟的脸忽然间已因恐惧而扭曲,身子也开始不停地发抖。 杨天冷冷地看着他,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。胸口上竟赫然插着把刀,衣服上也还带着血迹。 铁姑道:“你认得这个人吗?” 丁麟点点头,脸上的表情更恐惧。 他当然认得这个人,他的记忆并没有完全丧失。 铁姑道:“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,你还记不记得是谁杀了他的?” 丁麟道:“是……是我。” 铁姑道:“他本来是你的好朋友,但你却杀了他。” 丁麟道:“是你要我去杀的。” 铁姑道:“现在我要你去杀叶开,你去不去?” 丁麟道:“我……我去。” 铁姑道:“你现在就去。” 他果然站了起来,慢慢地走了出去,他的身子还在发抖。 铁姑道:“在门外等着,等韩贞带你去。” 丁麟道:“我在门外等着,等韩贞带我去,我一定要杀了叶开。” 等他走出门,铁姑才对韩贞笑了笑,道:“现在你总该知道,他那好朋友是谁了吧。” 韩贞只有看着杨天苦笑。 铁姑道:“你不认得他?” 杨天忽然冷冷道:“他不认得我,他不想交我这个朋友。” 他一反手,拔下了插在胸口的刀,却只有刀柄。 只听“噗”的一声,一截刀锋自刀柄里弹了出来,用指尖一按,刀锋就又退入刀柄。 原来竟是把杀不死人的刀。 韩贞叹了口气,道:“世上既然有这种刀,就难怪会有你这种朋友了。” 铁姑道:“可是你最好记住,这种刀和这种朋友,都不是没有用处的。” 穿过了几百株梅花,又来到飘香别院。 丁麟一直静静地跟在韩贞身后,韩贞走一步,他就走一步。 韩贞忽然停下来。 丁麟也停了下来。 韩贞回过头,盯着他,道:“你的朋友西门十三已死了。” 丁麟道:“西门十三已死了?” 韩贞道:“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么人手上的?” 丁麟道:“我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么人手上。” 韩贞道:“但你若真是他的好朋友,就应该替他报仇。” 丁麟道:“我若真是他的好朋友,就应该替他报仇。” 你说一句话,他就跟着你说一遍,但你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真的了解你的意思。 韩贞叹了口气,道:“像你这么聪明的人,居然也会受人控制,我简直不敢相信。” 他用眼角瞟着丁麟,丁麟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。 韩贞又叹了口气,道:“前面有灯光的地方,就是飘香别院。” 丁麟道:“是。” 韩贞道:“叶开就在那里。” 丁麟道:“是。” 韩贞道:“你真的能忍心下手?” 丁麟道:“是。” 韩贞道:“其实你本来不必真杀了他的。” 丁麟道:“我不必?” 韩贞道:“你可以抱住他,点住他的穴道,让他动不了。” 丁麟道:“我可以让他动不了。” 韩贞道:“那时我就会把那个坏女人带走,带得远远的,让她永远也看不见叶开。” 丁麟道:“让她永远也看不见叶开。” 韩贞道:“那么你以后就可以永远跟叶开厮守在一起了。” 他看着丁麟,丁麟迷惘的眼睛里,果然像是发出了光。 韩贞道:“你说这法子是不是很好?” 丁麟道:“以后我就可以永远跟叶开厮守在一起了?” 韩贞道:“不错,而且我还可以保证,以后永远再也没有人会来拆散你们。” 丁麟想了想,目中又露出恐惧之色,道:“可是我杀了杨天,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。” 韩贞微笑道:“你并没有杀死他,他并没有死。” 丁麟道:“我明明杀了他。” 韩贞忽然拿出了那柄他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刀,道:“你是用这把刀杀了他的?” 丁麟道:“是。” 韩贞道:“但这柄刀却是杀不死人的,你看……” 他微笑着,反手将这柄刀向自己胸上刺了下去。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。 刚才他轻轻一按,刀锋就缩了回去。 但现在刀锋竟不肯缩回去了。 他轻轻一刺,刀锋竟已刺入了他胸膛,刺得虽不深,却已见了血。 “见血封喉,必死无救。” 韩贞只觉得全身都已冰冷,从心口一直冷到了脚底。 突听一人冷冷道:“你最好站着不要动,毒气一动就发,你就死定了。” 韩贞当然站着不敢动,他已听出了这是心姑的声音。 心姑果然已从梅林外走了过来,后面还跟着一个人,竟是杨天。 韩贞连腿都软了,想勉强笑一笑,却偏偏笑不出。 心姑冷冷地看着他,道:“这把刀是魔刀,虽然杀不死别人,却杀得死你。” 杨天冷笑道:“世上既然有你这种人,就有这种刀。” 心姑嫣然道:“一点也不错,这种刀本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他这种人的。” 韩贞咳声道:“我……我只不过……” 心姑沉下了脸,冷冷道:“你只不过是想出卖我们而已,所以你就得死。” 韩贞道:“但望姑娘看在卫八太爷面上,放过我这一次。” 心姑道:“你还想活下去?” 韩贞点点头,冷汗已滚滚而下。 心姑道:“好,那么你就乖乖地站在这里,一动都不能动,连头都不能点,等我高兴的时候,也许会来救你的。” 韩贞苦着脸道:“却不知姑娘什么时候会高兴?” 心姑悠然道:“这就难说得很了,通常我总是很高兴的,可是一看见你这种人,我说不定又会忽然变得很生气。” 韩贞咬着牙,只恨不得一拳打碎她的鼻子。 只可惜他就算真的有这种本事,他也不敢动,连指尖都不敢动。 心姑忽然伸出手,轻抚着他的脸,柔声道:“其实我本想嫁给你的,可惜你竟连一点考验都经不起,真叫我失望得很。” 她叹了口气,在韩贞脸上拧了一把,又正正反反给了他十来个耳刮子。韩贞简直已忍不住要吐血,却又只有忍受着。 心姑好像这才觉得满意了,回过头对杨天一笑,道:“现在你已可带这位丁姑娘走了。” 杨天道:“是。” 心姑微笑着,看着他,道:“我知道你绝不会像他这么没良心的,是不是?” 杨天道:“我至少不会像他这么笨。” 韩贞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很笨,简直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。丁麟看着他,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。 杨天拍了拍他的肩,道:“跟我来。” 丁麟就跟着他走了。 杨天走一步,丁麟就走一步。两个人很快地就已走出梅林。晚风中隐约传来一阵歌声,正是孩子们唱来哄泥娃娃的那种歌声。 雾更浓了。窗户里的灯还亮着,杨天敲门。 “谁?” “在下杨轩,是这里的管事。” “杨管事莫非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?”男人的声音,并不太客气。 无论谁听见半夜有人来敲门,都不会太客气的。 杨天道:“在下也知道时候已不早,可是有位客人,一定急着要来见叶公子。” “谁要来找我?” “是位姓丁的姑娘,丁灵琳姑娘。” “开门的一定就是叶开。”杨天已告诉丁麟,丁麟正站在门口。 门里的灯光照出来,刚好照在他身上。一个穿着很随便,长得却很好看的年轻人刚拉开门,就怔住,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,又是欢喜。 “真的是你。” 丁麟垂下了头:“真的是我。” 叶开大笑,大笑着跳出来,一把抱住了她:“你不生我的气了?” 他也抱住了叶开,他的手已点上了叶开脑袋的“玉枕穴”。叶开惊呼,放手,吃惊地瞪着丁麟。 丁麟道:“你不该为了那个坏女人离开我的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,倒下。 第六章七岁美人 叶开倒在地上。 这个被大家认为是江湖中最难对付的一个人,忽然就已倒下,动也不能动了。 忽然间,这件事就已结束。 杨天在旁边看着,也显得很吃惊,他好像也想不到这件事竟结束得如此容易。 看来大家以前根本就不必那么紧张的。 丁麟垂首看着地上的叶开,脸上带着种迷惘的表情。 就在这时,一个人从屋里冲出来——一个非常美的女人,手里抱着个泥娃娃。 她看到了地上的叶开,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惊讶,忽然大叫:“你们打死了他,他是个好人,你们为什么要打死他?” 杨天忍不住问道:“你就是上官小仙?” 上官小仙点点头,道:“你打死了他,你一定是个坏人。” 丁麟忽然大叫:“你才是个坏女人……” 他大叫着扑过去,仿佛要去掐断这女人的咽喉。 可是他的手却被拉住——被铁姑拉住。 “你的事已做完了,现在一定很累,为什么不躺下去睡一觉?” 声音还是那么神秘而优雅。 丁麟眼睛又发直,慢慢地点了点头,道:“我累了,我要睡了。” 他竟真的躺了下去,就躺在门外的雪地上,就好像躺在一张最舒服的床上一样。 上官小仙又吃惊地看着他,忽又大叫:“我不是坏女人,我是个乖孩子,你才是坏女人,所以你现在死了。” 铁姑柔声道:“不错,他才是个坏女人,叶开也是个坏男人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叶开是好人。” 铁姑道:“他不是好人,他一直不肯让你喂奶给宝宝吃,对不对?” 上官小仙想了想,道:“对,他一直不肯让我喂奶给宝宝吃。” 铁姑盯着她的眼睛,道:“宝宝现在一定饿得要命了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对,宝宝早就饿了,宝宝不哭,妈妈喂奶给你吃。” 她竟真的拉开了衣襟,露出了坚挺雪白的乳房。 杨天的呼吸立刻停止,心跳却加快了三倍。 铁姑叹了口气,目中却有了笑意,道:“看来她简直连七岁都不到。” 心姑冷笑道:“那也得看你看的是什么地方了。” 铁姑笑了。 心姑道:“你看她这对胸脯,我就不信她还没有碰过男人。” 她咬着嘴唇,眼睛里充满了嫉妒。 无论哪个女人,看见上官小仙的胸膛,都一定会嫉妒的。 铁姑已走到上官小仙身旁,搂住了她的肩,道:“你的宝宝好漂亮。” 上官小仙脸上立刻露出纯真甜美的笑容,道:“他本来就是个乖宝宝。” 铁姑道:“你让我抱抱好不好?” 上官小仙迟疑着,道:“可是你一定要小心点,不能抱得太紧,宝宝怕疼。” 铁姑笑道:“我知道,我也有个宝宝。” 上官小仙又迟疑了半晌,终于将泥娃娃交给了她。 铁姑接过泥娃娃,忽然转身就跑。 上官小仙立刻大叫:“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宝宝……你是个坏女人。” 铁姑在前面跑,她就在后面追。 两个人一前一后,很快就跑出去了。 杨天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,好像很惊奇,又好像很同情。 心姑瞪了他一眼,冷冷道:“喂奶的大姑娘已去了,你还在发什么呆?” 杨天勉强笑了笑,道:“我……我只不过觉得这件事好像太简单了。” 心姑道:“无论多困难的事,你只要先计划得好,动手时都会很简单的。” 杨天叹了口气,他不能不承认:“这件事计划得实在很好。” 心姑看着他,忽又嫣然一笑,道:“我的胸脯比她还好看得多,你信不信?” 杨天怔了怔,脸已涨红了,吃吃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心姑媚笑道:“以后我会让你看看的,那时你就相信了。” 杨天心跳得更快。 心姑道:“现在你先把这姓叶的弄回去。” 杨天道:“这丁……丁姑娘呢?” 心姑道:“他会跟我走的。” 她用力踢了丁麟一脚,又回头向杨天一笑,柔声道:“只要你肯做个乖孩子,妈妈以后也会喂奶给你吃。” 铁姑跑进了佛堂。 上官小仙也跟着追了进来:“把宝宝还给我,快还给我。” 铁姑道:“你乖乖地坐下来,我就还给你。” 上官小仙立刻在蒲团上坐了下来。 铁姑道:“我还有几句话问你,你也要乖乖地跟我说。” 上官小仙点点头。 铁姑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上官小仙。” 铁姑道:“你爸爸是什么人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爸爸是个神仙,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。” 铁姑道:“你妈妈呢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妈妈在睡觉。” 铁姑道:“在什么地方睡觉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在一个长长的木头盒子里睡觉,已睡了很久很久了。” 她脸上露出了悲哀之色,又道:“她说她很快就会醒的,可是她一直都没有醒。” 铁姑道:“你妈妈睡着了后,你就跟着谁了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就跟着一个会飞的叔叔,妈妈要我叫他飞叔叔。” 铁姑道:“然后呢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后来飞叔叔就去找叶开,叫我跟着他。” 铁姑目中露出满意之色,道:“那个飞叔叔一定对你很好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很喜欢我,他对我很好,很好。” 铁姑道:“他是不是送了很多东西给你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替我买新衣服穿,又替我买好东西吃哩。” 铁姑道:“还有个一只手的叔叔呢,是不是也送了很多东西给你?” 上官小仙皱眉道:“一只手的叔叔?” 铁姑道:“你难道不记得他了?他身上总是穿着件黄衣服,样子看起来很凶的。” 上官小仙突然拍手笑道:“我想起来了,有一天他去找飞叔叔,看见了我,还带我去捉蝴蝶。” 铁姑道:“他没有送东西给你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捉了好多好多蝴蝶送给我,好多好多蝴蝶,好好看。” 铁姑道:“除了蝴蝶外,他还送了什么东西给你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没有了。” 铁姑沉下了脸,道:“真的没有了?” 上官小仙道:“真的。” 铁姑目光闪动,道:“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话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有。” 铁姑立刻追问,道:“他告诉你什么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说有个地方,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,要我长大了去拿。” 铁姑的眼睛又亮了,道:“他有没有告诉你,那个地方在哪里?” 上官小仙点点头。 铁姑道:“你记住了吗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多遍,一定要我记住。” 铁姑笑了,柔声道:“我知道你是个又聪明、又听话的乖孩子,只要你把他说的话告诉我,我就把宝宝还给你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可是那个叔叔说,叫我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的。” 铁姑道:“你告诉我没关系,我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,他不会怪你的。” 上官小仙迟疑着道:“可是他说,只要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,我妈妈就永远不会醒了。” 铁姑又沉下脸,道:“你若不告诉我,我就把宝宝摔死。” 上官小仙的脸色变了,大叫道:“你不能摔死我的宝宝,他是个乖宝宝。” 铁姑冷冷道:“我知道他又乖又听话,可是只要我往地上一摔,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,也没有人陪你玩了。” 上官小仙已经哭了出来,流着泪道:“求求你……求求你……” 铁姑道:“你求我也没有用的,除非你能把那地方告诉我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只要我告诉你,你就把宝宝还给我?” 铁姑道:“而且还帮你买好多好多新衣服穿,好多好多东西吃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好,我告诉你,那地方就在……” 她还没有说出来,铁姑突又大声道:“等一等再说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为什么?” 铁姑冷笑,道:“因为这件事你只能告诉我一个人,千万不能让别人听见。” 只听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,杨天已抱着叶开走进来。 心姑也同时走了进来,丁麟跟在后面。 铁姑沉着脸,厉笑道:“谁叫你把他们带回来的?” 心姑道:“不带回来怎么办?” 铁姑道:“你难道不会杀了他们?” 心姑道:“两个人都杀?” 铁姑道:“你还想留下谁?” 心姑道:“现在就杀?” 铁姑道:“现在就杀!” 叶开蜷曲在地上,看来已经像是个死人,丁麟虽然还能站着,可是两眼发直,别人说要杀他,他却好像听不见。 心姑叹了口气,道:“这么好看的男人,我实在舍不得下手。” 杨天冷冷道:“我舍得。” 心姑瞟了他一眼,娇笑道:“你在吃醋。” 杨天道:“我不吃死人的醋。” 心姑道:“好,我给你刀。” “当”的一声,一柄刀落在地上。 杨天弯腰捡了起来,看着丁麟,冷笑道:“你杀了我一次,现在我也要杀你一次,这笔账现在就可以结清了,用不着等到后来。” 丁麟看着他手里的刀,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。 杨天目中露出杀机,一刀刺了过去。 突听一人大喝道:“等一等。” 杨天缩回手,皱着眉回过头,才发现叫他等一等的人是卫天鹏。 卫天鹏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,从软榻上慢慢地坐了起来。 铁姑皱眉道:“你为什么要他等一等?” 卫天鹏道:“这两人你一定要杀?” 铁姑道:“非杀不可。” 卫天鹏道:“就在这里杀?” 铁姑道:“就在这里。” 卫天鹏道:“佛堂里也能杀人?” 铁姑道:“我们供的佛,本就是杀人的佛。” 卫天鹏叹了口气,道:“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留下叶开的,可是这姓丁的……” 铁姑道:“你想留下他?” 卫天鹏道:“现在他已无异是个废人,又何必还要他的命?” 杨天冷冷道:“卫八太爷莫非动了怜香惜玉之心,想回去收房再养个儿子?” 卫天鹏怒道:“你是什么人,怎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!” 杨天道:“我只不过提醒你一声,也免得你失望。” 卫天鹏道:“失望?” 杨天道:“这位丁姑娘是不会养儿子的。” 卫天鹏道: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?” 杨天道:“既然知道,为什么还要留下他的命?” 卫天鹏道:“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,你就会知道,能不杀的人,还是不要杀的好。” 他叹息着,慢慢道:“少年时杀人太多,等到老年时,就难免要后悔了。” 杨天冷笑道:“卫八太爷的心,几时变得这么软的?” 卫天鹏道:“刚才。” 杨天道:“刚才?” 卫天鹏叹道:“一个人知道自己有了儿女时,心情就会跟以前不同了。” 铁姑突然冷笑,道:“你有了儿女,你以为我真是你的女儿?” 卫天鹏愕然道:“你不是?” 铁姑冷笑道:“南海娘子这一生中,男人也不知有过多少个,儿女却偏偏连半个也没有。” 卫天鹏道:“你呢?” 铁姑道:“我不是你的女儿,也不是她的女儿。” 卫天鹏道:“你……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 铁姑道:“天魔无相,万妙无方,上天入地,唯我独尊。” 卫天鹏突然变色,道:“你是魔教的门下?” 心姑悠然道:“好叫卫八太爷得知,她就是‘四大公主’中的三公主。” 卫天鹏面上已无血色,连话都说不出了。 铁姑道:“南海娘子是本教的叛徒,自认为已可与本教教主分庭抗礼。所以我就故意投入她门下,先学她的魔功,用她教给我的功夫杀了她。” 心姑道:“这是本教中的‘以牙还牙,神龙无相大法’。” 卫天鹏脸如死灰,喃喃道:“原来你不是我的女儿……原来我没有女儿……”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两句话,竟似已变得痴呆了,这件事对他的打击,实在比砍他一刀还要令他痛苦。 心姑却又道:“我们刚才故意救你,只不过因为那时杀了你,对我们并没有好处。” 铁姑道:“但现在韩贞已知道我是你的女儿,父亲死了,家财自然是由女儿继承的。” 心姑道:“所以我们还让韩贞活着。” 铁姑道:“本教近年来人才辈出,重振雄风,唯我独尊的时候也快到了,所缺少的只不过是一些财力而已。” 心姑道:“但有了你和上官金虹的财富后,我们就已万事俱备了。” 卫天鹏嘴里还是在反反复复地说着那两句话,突然大喝一声,吐出了一口鲜血。 然后他的人就倒了下去。 铁姑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,冷冷道:“杨天,现在你还不动手?” 杨天也已面无人色,魔教的可怕,他以前只不过听说而已,现在却已亲身体会到。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柄碧绿碧绿的魔刀,第二次刺了出去。 丁麟动也不动地站着,既不知道躲避,也不知道闪避。 就在这时,突听外面一声惨呼,凄厉的叫声,竟似好几个人同时发出来的,又像是无数条饿狼同时被人割断了咽喉。凄厉的呼声突然响起,又突然停止。 杨天的手一松,似已连刀都拿不稳了,心姑蓦然转身,拉开了门。一个白衣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外,雪白的长袍上,溅满了梅花般的鲜血,背后背着卷草席,手里拿着根短杖。 墨白来了。 心姑非但面不改色,反而嫣然一笑,道:“你既然来了,为什么站在门口呢?快请进来坐。” 墨白道:“站着就很好。” 心姑道:“你到这里来,难道就是为了站在这里看门的?” 墨白道:“我到这里来,也不是为了上官小仙。” 心姑道:“真的不是?” 墨白道:“不是。” 心姑道:“听说你们在青城山里那地方,开销也很大,也很缺钱用。” 墨白道:“我们有来路。” 心姑眨了眨眼,媚笑道:“那么,你难道是为了我来的?” 她本来一直冷如秋霜,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,但现在却已变了,变成了个任何男人都想侵犯一下的女人。 谁知墨白却还是无动于衷,冷冷道:“我也不是为了女人来的。” 心姑笑道:“不是为了女人来的,你……你喜欢男人?” 墨白道:“我是为了叶开来的。” 心姑道:“你喜欢他?” 墨白道:“我喜欢杀了他。” 心姑道:“你跟他有仇?” 墨白道:“有。” 心姑道:“他杀了你老子,还是抢了你老婆?” 墨白沉下脸,道:“我只希望你们能把他交给我带回去。” 心姑道:“我们本来就要杀了他的,你要动手,也无所谓,只不过……” 墨白道:“只不过怎么样?” 心姑道:“我又怎知你是要杀他?说不定你是想救他呢?” 墨白沉吟着,道:“我可以当着你们的面杀了他。” 铁姑道:“好,给他刀,让他下手。” 杨天一挥手,抛出了手里的刀,“叮”的一声,落在墨白脚下。 墨白用脚尖钩起,伸手抄住,慢慢地走了进来,眼睛盯着地上的叶开,突然一刀刺出。 他的出手好快。 但这一刀却不是刺向叶开的,刀尖闪电般向铁姑刺了过去。铁姑仿佛完全想不到他这一招,竟来不及闪避。墨白的刀已刺上她心口。铁姑的脸色没有变,他的脸色反而变了。他已感觉到这柄刀的刀锋竟是活的,一刀刺中,刀锋竟缩了回来。 就在这时,只听“叮”的一响,刀柄里竟射出了三点寒星,打在墨白自己胸膛上。 他身子一震,眼珠子却似已凸了出来,冷冰冰的一张脸也已因惊讶恐惧而扭曲变形。 铁姑冷冷地看着他,道:“这是柄魔刀,魔刀不杀主人。” 原来刀跌在地上时,那“叮”的一响,刀柄中的机簧已变了。 墨白的脸由白变红,忽然又变成了死灰色,咬着牙道:“你杀了我无妨,我的主人不会放过你的。” 铁姑皱眉道:“你还有主人……你的主人是谁?” 墨白喉咙里“格格”发响,却已说不出话来,忽然狂吼一声,向铁姑扑过去。 铁姑动也不动。 墨白的手已掐上了她咽喉,可是他自己却已先倒了下去。 铁姑叹了口气,道:“这里的人好像总该已死光了吧?” 心姑道:“只剩下叶开和丁灵琳两个。” 杨天道:“我们为什么不让他们做一对同命的鸳鸯?” 心姑道:“你出手若是快些,他们现在也不用再活着受罪了。” 杨天忽然从自己袖子里抽出柄刀,一刀向叶开刺出:“这次我先杀他。” 突然间,又有一个人喝道:“等一等。” 这次叫他等一等的人,竟是铁姑。 杨天忍不住叫道:“为什么还要等一等?” 铁姑道:“墨白是为了他而来的,而且不惜冒着生命危险,要带他回去。” 心姑道:“他若真的跟叶开有仇,本来是可以在这里动手的。” 铁姑道:“只不过,看来他好像一定要将叶开带回去。” 心姑道: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” 铁姑道:“墨白不是呆子,他这样做当然有用意。” 心姑眼珠子转动着,道:“莫非叶开身上有什么秘密?” 铁姑道:“很可能。” 心姑笑道:“好,我先来搜一搜他。” 杨天道:“他是个男人,不如还是让我来动手的好。” 心姑瞪眼道:“男人为什么我就搜不得?我就喜欢搜男人的身,尤其是搜漂亮的男人。” 杨天咬了咬牙,闭上了嘴。 心姑又笑了笑,道:“你若吃醋,等会儿我也可以搜一搜你。” 她媚笑着,蹲下身,伸手去解叶开的衣襟。 可是她的手刚伸出去,突然惊呼了一声,缩回了手,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。 铁姑皱眉道:“什么事大惊小怪的,难道你从来没碰过男人?” 心姑满面惊讶之色,道:“但他却是个女人。” 铁姑动容道:“女人?你说叶开是个女人?” 心姑道:“是个不折不扣、货真价实的女人,胸脯好像比上官小仙还大。” 铁姑目光闪动,冷笑道:“丁灵琳是个男人,叶开反而是个女人,这件事情真有趣。” 心姑道:“简直愈来愈有趣了。” 铁姑沉着脸,道:“不管他是男是女,先砍下他两只手再说。” 心姑一把夺过杨天手里的刀,一刀砍下。 第七章要命娃娃 这把刀寒光四射,显然很锋利,要砍下一个人的手来,实在比刀切豆腐还容易。 谁知就在这时,本来连动也不能动了的叶开,突然翻身,一脚踢向心姑的肚子。 心姑大惊,后退,恰好退在杨天面前。 杨天早已在等着她了,右手闪电般点了她背后五处穴道,左手拦腰一把将她抱住。 铁姑的脸色变了。 杨天冷冷道:“你最好不要动,否则我就先杀了你这宝贝女儿。” 铁姑没有动。 她当然绝不是轻举妄动的人。 这时“叶开”已笑嘻嘻地从地上站了起来,笑得又美又甜。 铁姑忍不住道:“你……你真的是个女人?” 叶开嫣然道:“是个不折不扣、货真价实的女人。” 铁姑道:“你不是叶开?” 这个“叶开”笑道:“叶开是个不折不扣、货真价实的男人,我怎么会是叶开?” 铁姑道:“你是谁?” “丁灵琳。” 铁姑愕然道:“你是丁灵琳?” “是个不折不扣、货真价实的丁灵琳。” 铁姑怔住。 她脸上的表情,看来就像是忽然被人咬了一口。 那个“丁灵琳”还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。 丁灵琳过去看他,笑道:“你一点也不像我嘛,我总要比你漂亮多了。” 他们实在一点也不像。 铁姑忍不住又问道:“你若是丁灵琳,叶开呢?” 丁灵琳道:“叶开早就来了。” 铁姑愕然道:“他早就来了?” 丁灵琳道:“不但早就来了,而且一直都在你面前。” 铁姑道:“莫非是杨天?” 杨天笑道:“杨天就是杨天,不是叶开。” 铁姑几乎要疯了,忍不住大叫道:“叶开究竟是谁?” 只听一个人悠然道:“是我。” “究竟谁是叶开?” 丁麟道:“是我!我就是叶开。” 他脸上那种迷惘痴呆的表情,忽然完全不见了, 眼睛也不再发直。 忽然间,他已完全变了个人。 铁姑看着他,脸上已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了,什么表情都没有了。 她整个人都已发硬,硬得像是块木头——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是块木头。 她这一生中,从来也没有这么吃惊过。 丁灵琳吃吃地笑着,从怀里掏出块雪白的丝巾,抛给叶开,道:“快把你脸上这些胭脂擦干净,免得我看着恶心。” 叶开微笑道:“你恶心?但却偏偏有很多人认为我美极了。” 丁灵琳道:“美个屁。” 叶开道:“若是不美,怎么会有人认为我像丁灵琳。” 丁灵琳忍不住笑道:“我若真的像你这样子,我早就一头撞死了。” 叶开道:“我若真的像你这样子,你知道我会怎么样?” 丁灵琳挺起了胸道:“我这样又哪点不好?” 叶开道:“也没什么不好,只不过胸挺得太高了些,所以才会被人家看破。” 丁灵琳的脸红了,忽然伸手去解心姑的衣襟。 心姑本来一直垂着头,好像奄奄一息的样子,此刻才忍不住大叫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 丁灵琳道:“也不想干什么,只不过你刚才要搜我的身,我现在也要搜搜你的身,我这人一向不吃亏的。” 杨天道:“要搜也该轮到我搜了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但她是个女人。” 杨天道:“女人为什么我就搜不得,我就喜欢搜女人的身,尤其是漂亮女人。” 丁灵琳大笑,杨天也大笑。 他们有资格笑,因为他们做的这件事,实在是精彩绝伦。 铁姑看来却似已连哭都哭不出了。 上官小仙已从她手里抢回了那泥娃娃:“宝宝乖,乖宝宝,妈妈再也不会让坏人抢走你了。” 这泥娃娃才是她关心的,别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,她都不管,她也不能管。 孩子们岂非总以为自己的幻想是真实的。 但铁姑的幻想却已成了泡影。 她本来以为所有的人都已入了她的圈套,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自己一直都在叶开的圈套里,她的幻想岂非也正如这白痴手里的泥娃娃一样? 她看着叶开,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,道:“我现在才相信了。” 叶开道:“相信了什么?” 铁姑苦笑道:“相信你是天下最难缠、最可怕的一个人。” 叶开也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我承认,我的确不能算是个君子。” 铁姑道:“能承认自己不是个君子,也是件不容易的事。” 叶开道:“肯自己认输更不容易。” 铁姑道:“你早已知道我们这些人会在这里等着你了?” 叶开点点头。 铁姑道:“所以你就跟杨天商量好,叫他故意来投靠我,让我以为丁麟就是丁灵琳的兄弟,再帮着我出主意,要我将丁麟扮成丁灵琳。” 叶开笑道:“这本来就是个好主意,我知道你一定会接受的。” 铁姑道:“然后你再以丁麟的身份出现,故意让我抓住你。” 叶开道:“我本来就是丁麟。” 铁姑不懂,道:“你究竟是叶开,还是丁麟?” 叶开道:“叶开也就是丁麟。” 铁姑更不懂了。 叶开道:“丁麟只不过是我以前闯江湖的时候,用过的一个名字。” 铁姑终于懂了,苦笑道:“你一共究竟用过几个名字?” 叶开道:“不多。” 铁姑道:“你用过的名字,全都出名。” 叶开笑道:“我运气一向不错。” 铁姑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我实在不该选中你这么样一个人做对手的。” 丁灵琳嫣然道:“你选错了,我却没有选错。” 她看着叶开,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慕和尊敬。 铁姑道:“你难道根本就没有跟他吵翻?” 丁灵琳道:“谁说我没有,我跟他不知吵翻过多少次。” 她红着脸一笑,又道:“可是我们每次吵翻了之后,不出三天,我就又想去找他了。” 铁姑叹道:“我本该早就想到的。” 丁灵琳道:“想到什么?” 铁姑道:“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多,我若是你,我也绝不会真的不理他。” 丁灵琳道:“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地看着他,不让别人来打他的主意。” 她的笑容看来也变得有点像狐狸了。 铁姑又叹道:“不管怎么样,我连做梦都想不到你会扮成叶开。” 丁灵琳道:“叶开既然不在,总得有个人保护小仙的,用我来保护她,岂非再安全也没有了。” 铁姑承认:“的确再安全也没有了。” 她悠然接着道:“由你看着她,非但别人动不了她,叶开也动不了。” 丁灵琳道:“叶开根本就不会打她的主意。” 铁姑道:“你好像很有自信?” 丁灵琳道:“我一直都有,所以谁也休想来挑拨离间。” 铁姑只有苦笑着转向叶开:“我也想不到我的摄魂大法,对你竟好像连一点用也没有。” 叶开道:“的确用处不大。” 铁姑道:“其实我也早就该想到的。” 叶开道:“想到什么?” 铁姑道:“听说你的母亲,以前也是本教中的人,可是为了一个姓白的,二十年前就已叛教了。” 叶开目中露出痛苦之色,他显然不愿听别人提起这回事。 所以铁姑就偏偏要提:“魔教中有四大天王、四大公主,你母亲就是其中之一,我也是其中之一,所以你本该叫我一声姑姑才对。” 叶开沉着脸,道:“你们要杀我,这当然也是其中原因之一。” 铁姑也沉下脸,道:“我不否认,本教的叛徒,没有一个能逃脱门规处置的。” 叶开道:“哦?” 铁姑道:“不但她本身要受门规处分,她的后代也一样。” 叶开道:“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。” 铁姑道:“你说。” 叶开道:“家母早已不是你们魔教的人,和你们再也没有半点关系。” 铁姑冷冷道:“无论谁只要入了本教一天,就终生都是本教的人,这种关系是永远也斩不断的。” 叶开淡淡道:“你既然是个聪明人,现在就不该说这种话的。” 铁姑道:“为什么?” 叶开道:“现在你好像只有等着我来处置你。” 铁姑道:“我说这些话只不过要你明白,你的血里也有我们的血,只要你愿意回来,我们随时都欢迎你。” 叶开道:“我会记着的。” 丁灵琳道:“可是他绝不会回去。” 铁姑道:“那么你们两个人都要后悔的。” 叶开道:“哦!” 铁姑道:“本教这次在神山绝顶,重立宗主,再开教门,四大天王和四大公主的三项决议中,其中有一样就是要处置叛徒。” 叶开道:“所以你要我小心些?” 铁姑冷冷道:“五十年来,本教一共只有五个叛徒,如今已死了四个。” 叶开道:“再加上我就是五个。” 铁姑道:“不错。” 叶开道:“只可惜我好像已不会死了。” 铁姑道:“你逃过了第一次,未必还能逃过第二次,就算又逃过第二次,还有第三次、第四次,只要你不死,你就得时时刻刻地提防着,所以你就算活着,也休想过一天安稳的日子。” 叶开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铁姑道:“你不在乎?” 叶开道:“我很在乎,也很怕。” 铁姑道:“那么你现在就该带着上官小仙跟我回去,将功抵罪。” 叶开笑了。 铁姑道:“我说的话并不好笑。” 叶开微笑着,道:“我也很怕狗咬我,难道我就该跟着狗去吃屎?” 丁灵琳吃吃地笑了,笑得弯下了腰。 铁姑的脸色却已铁青。 叶开道:“我早就知道你们要来对付我了,可是我这么样做,却不是为了要对付你们。” 铁姑道:“哦?” 叶开淡淡笑道:“若是为了对付你们,我根本不必费这么多事。” 铁姑冷笑道:“你当然知道卫天鹏和墨白也要来对付你,所以你故意先让我们得手,好叫他们跟我火拼,等我们先自相残杀,你才好暗算于我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,道:“若是为了对付卫天鹏和墨白,我更不必费这么大的事了。” 丁灵琳笑道:“要他情愿扮成个女人,实在不是件容易事。” 铁姑忍不住道:“你这么样做,究竟是为了要对付谁?” 叶开道:“是另外一个人,这个人远比你们加起来还要可怕得多。” 铁姑不住地冷笑。 叶开道:“我们要到这里来,你们本不会知道的。” 这一点铁姑倒不能不承认。 叶开道:“可是这个人却知道了,所以他故意将消息散布出去,让你们到这里来找我。” 铁姑道:“他也想让我们先跟你拼一场,他才渔翁得利。” 叶开道:“不错。” 铁姑显然也已被打动,沉吟着道:“好几个月前,我们的确曾经接到过一封无头信,信上说的,正是你跟上官小仙的秘密,若不是这封信,我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来打你的主意。” 叶开道:“你们接到了这么样一封信,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?” 铁姑道:“因为他在那信上说,他是你的仇人,写这封信给我们,为的只不过是要借我们的手,替他报仇。” 叶开叹道:“这倒也不能算不合理。” 铁姑道:“经过我们查证后,发现他说的并不假,所以我们才决定动手。” 叶开道:“墨白、卫八太爷和欧阳城主,想必也因为接到了一封同样的信,所以才出手的。” 铁姑道:“现在我才想到,他写这封信,为的可能真是要利用我们来先跟你拼一场,然后他再来捡便宜。” 叶开苦笑道:“你总算想通了。” 铁姑道:“你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这封信?” 叶开道:“我连猜都猜不出。” 铁姑道:“你们的行动,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,但你们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?” 叶开道:“正因为如此,所以我才觉得他可怕。” 铁姑叹了口气,悠然道:“这么样说来,我们也实在很想见见他了。” 叶开道:“我本来已算准你们得手之后,他一定就会出现的。” 铁姑道:“所以你一直在等着。” 叶开道:“我也很想看看他。” 铁姑道:“只可惜我们竟在无意中揭穿了你的秘密,所以你也等不下去了。” 叶开叹道:“所以你实在应该让我再多等一等的。” 铁姑道:“你认为他现在已不肯来了?” 叶开叹了口气,道:“他好像不愿当面见我,否则又何必等到现在?” 铁姑道:“所以你现在就算再等下去,也没有用了。” 叶开承认。 铁姑忽然笑了笑,道:“那么,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走?” 叶开道:“迟早我总是会走的。” 铁姑道:“你最好快走。” 叶开道:“哦!” 铁姑道:“带着你的两个女人一起走,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找你们。” 叶开也笑了,道:“你难道就叫我这么样一走了之?” 铁姑冷笑道:“你不走又能怎么样?难道还能杀了我?” 叶开微笑道:“魔教中的人,是不是杀不得的?” 铁姑冷笑道:“你若一定要和本教作对,我也无所谓,只不过我也可以保证,无论谁和本教作对,都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” 叶开又叹了口气,道:“这倒不假。” 铁姑道:“你若杀了本教中一个人,我保证你们从此以后,再也休想过一天太平日子。” 叶开道:“我若放了你呢?” 铁姑道:“我刚才已答应过你,从此以后,你们无论到哪里去,本教中的人都绝不会再去找你。” 叶开沉吟着,道:“这条件好像还不坏。” 铁姑道:“所以你应该考虑考虑。” 叶开道:“可是你刚才还要我们跟着你回去的。” 铁姑道:“现在我已改变了主意。” 叶开道:“你的主意既然随时都会改变,我又怎么能相信你的话?” 铁姑道:“你只好相信。” 叶开又笑了。 铁姑道:“我提醒你,连李寻欢都不愿和本教作对,何况你?” 她冷笑着,又道:“莫忘记你还带着个只有七岁大的孩子,就算你能照顾自己,她若万一有了什么意外,你也一样不好交代的。” 叶开忍不住看了上官小仙一眼。 上官小仙正在轻轻抱着怀里的泥娃娃,抬起头来,向他嫣然一笑,道:“宝宝已睡觉了,刚才你救了他,现在我可以让你抱他一下。” 叶开眨了眨眼,道:“他会不会把尿撒在我身上?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宝宝不会的,宝宝又乖又听话。” 她竟然真的走过来,将泥娃娃交给了叶开。 叶开只有接过来,苦笑道:“我只抱一下子就够了,我一向很容易知足。” 上官小仙拉起了丁灵琳的手,笑道:“等他抱过了,你也可以抱一下。” 丁灵琳赶紧摇头,道:“我昨天已经抱过他了,这么开心的事,不能天天做的,就像吃糖一样,若是天天吃,就……”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,脸色已变了,吃惊地瞪着上官小仙,失声道:“你……” 一个“你”刚说出来,她的人已倒了下去。 就在这时,只听那泥娃娃肚子里“波”的一响,叶开的脸色也变了,突然弯下腰去,就像是被人在肚子上重重打了一拳。 他的手已松开,手里泥娃娃跌在地上,“噗”的一声,跌得粉碎。 一样亮亮的东西从粉碎的泥娃娃肚子里滚出来,竟是个打造得极精巧的机簧暗器钢筒。 叶开双手按着肚子,满脸冷汗滚滚而落,想说话,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。 上官小仙撅着小嘴道:“你看你,摔破了我的宝宝,难怪你肚子要痛了。” 叶开看着他,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惊讶,突然大吼一声:“你……” 一句话没说完,他的人也已倒下。 铁姑的脸色也变了,这变化实在连她都觉得大吃一惊。 只有杨天却还是面带着微笑,用一只手搂着心姑的腰。 铁姑看了他一眼,又吃惊地瞪着上官小仙。 上官小仙也笑了,笑得又甜蜜,又娇媚,脸上那种痴痴呆呆的表情,已完全不见了。 铁姑忍不住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是你,原来是你。” 上官小仙娇笑道:“连你也想不到?” 铁姑道:“我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也佩服我?” 铁姑苦笑道:“看来我想不佩服都很难。” 上官小仙拍手笑道:“想不到居然也有人佩服我,我简直开心死了。” 铁姑道:“叶开一定更佩服你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哦!” 铁姑道:“他一心一意地保护你,想不到你根本竟用不着他来保护,他一心想找出那个主谋要害你的人,想不到这个人就是你自己。” 她又叹了口气,道:“叶开呀叶开,你自以为聪明绝顶,自以为了不起,其实你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你难道忘了我是什么人的女儿?” 铁姑笑道:“我早就该想到的。” 她的确早就该想到的。 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,又怎么会是个白痴? 曙色已刚刚降临,灯光已暗淡下来。 上官小仙的眼睛却更亮,现在无论谁都已看得出,她绝不是个白痴。 铁姑道:“看来连荆无命和阿飞也全都被你骗过了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男人岂非天生就该上女人当的。” 铁姑道:“他们都以为你是呆子,是白痴,却不知真正的白痴并不是你,在你眼睛里看来,他们才是真正的白痴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不是白痴的男人还不多。” 铁姑道:“杨天不是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当然不是。” 铁姑道:“只有他知道你的秘密。” 上官小仙用眼瞟着杨天,媚笑道:“一个女人至少总得找一个能使她依靠的男人,否则她岂不太寂寞了。” 铁姑冷笑道:“看来你并没有找错人,像他这样的男人,实在不多。” 上官小仙笑得更甜,道:“我的眼光一向都不错。” 铁姑道:“那封信是你写的,还是他写的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当然是他,他写的字比我漂亮多了。” 铁姑道:“你要我们到这里来,为了你找叶开拼命,等我们两败俱伤,你才好坐享其成。” 上官小仙柔声道:“我总觉得这世上的人太挤了,多死几个也没关系。” 铁姑叹道:“看来你这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,神出鬼没,难怪叶开都上了你的当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要他上当,的确并不是件容易事。” 铁姑突然冷笑道:“只可惜你还是做错了一件事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什么事?” 铁姑冷冷道:“你不该把我们也拉进这圈浑水里来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哦。” 铁姑道:“我说过,无论谁要跟本教作对,都绝不会有什么好处,你也不例外。” 上官小仙瞪着眼,道:“谁说我要跟你们作对的?我根本就没有这意思。” 铁姑道:“你真的没有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当然没有。” 铁姑道:“可是你……” 上官小仙打断了她的话,道:“你知不知道你们的魔教最近跟一个人有了密约?” 铁姑的脸色又变了。 她当然知道,但她却想不出上官小仙怎么会知道的,这本是个极大的秘密。 上官小仙点了点头,又道:“你知不知道跟你们魔教订约的那个人是谁?” 铁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:“那个人难道就是你?” 上官小仙嫣然道:“其实你早就该想到的。” 铁姑苦笑道:“我还是连做梦都想不到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至少总该知道,你们的魔教四大天王是多精明、多厉害的人。” 铁姑承认。 上官小仙道:“不是我们早已有了密约,他们又怎么会为了一封无头信而劳师动众?” 铁姑道:“他们难道早已知道那封信是你写的?” 上官小仙正色道:“这件事本是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的,他们怎么会不知道?” 铁姑也笑了,道:“你做的事,好像每件都是别人连做梦都想不到的。” 上官小仙嫣然道:“我若不是这样一个人,你们的魔教又怎么肯跟我订攻守同盟的密约?” 心姑忍不住道:“我们既然是朋友,你为什么还不放了我?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你看我,竟差点把你忘了。” 心姑也笑道:“只要你现在能想起来,就好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杨天,你为什么还不拍开这位姑娘的穴道?” 杨天道:“是。” 他微笑着,一掌拍了下去。 心姑突然一声惨呼,一口鲜血随着惊呼声喷了出来,身子突然软软地弯了下来,脊椎竟已被他一掌活生生地拍断。 上官小仙皱眉道:“我只不过要你拍开她的穴道,谁叫你用这么大力气的!” 杨天道:“我岂非已经拍开了她的穴道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可是她的人也被你拍死了。” 杨天淡淡道:“我只管拍开她的穴道,她的人是死是活,我管不着。”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,道:“这话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。” 铁姑突然凌空翻身,想冲出去。 可是她的去路已被上官小仙挡住。 她咬了咬牙,一把拉下了自己的头发,抬腕抽出柄弯刀。 刀光一闪,竟不是刺向上官小仙,反而向她自己的肩头刺了下去。 谁知上官小仙的衣袖里也已飞出了条缎带,忽然间就像毒蛇般缠住了她的手。 “我想死也不行?”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,道:“你当然可以死,但我却不想死在你手里。” 铁姑道:“我并没有要杀你。” 上官小仙淡淡道:“我知道,你只不过想用‘神刀化血、魔血大法’来对付我而已,你的血溅出来,我只要沾上一点,还不如被你一刀杀了反而痛快些。” 铁姑变色道:“你也知道魔血大法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们魔教的十大神功,我不知道的倒还不多。” 铁姑突然张嘴,像是要咬断自己的舌头。 可是她的下巴忽然也被缠住。 上官小仙的出手,竟仿佛比她的思想动得还快。 铁姑的全身都已冷透。 上官小仙叹道:“我说过,你们的十大魔功,在我面前是连一点用都没有的,我甚至可以表演一两种给你看看。” 她忽然放开了铁姑的下巴,夺下了那柄弯刀,送到自己嘴里,竟像是吃甘蔗一样,将这柄刀一截截咬断,吞了下去。 然后她又微笑着道:“你看,你们的‘嚼铁大法’,我岂非也一样能用?” 铁姑连眼珠子都似已因恐惧而凸出,惊声道:“你……你究竟想怎么样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自己应该知道的,为什么还要问我?” 铁姑道:“你既然是魔教的盟友,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毒手?” 上官小仙柔声道:“就因为我是魔教的盟友,所以才想不到我会对你们下毒手,所以我才可以放心杀了你们。” 她微笑着又道:“你自己也说过,我们的事,都是别人连做梦都想不到的。”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,她已突然出手,手里的半截弯刀,已刺入铁姑的咽喉。 铁姑眼珠子立刻凸出,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来,就已倒下。 上官小仙看着她倒下去,轻轻叹息,道:“我从来也不觉得杀人是件愉快的事,为什么偏偏有很多人喜欢杀人呢?” 杨天微笑道:“因为这世上的人已太多了。” 上官小仙嫣然道:“看来这世上也只有你才是我的知己。” 杨天道:“我本来就是条狐狸,会飞的狐狸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这外号取得倒真不错。” 杨天道:“一个人的名字会取错,外号那是绝不会错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可是那兄弟两个人却并不像珍珠,最多也只不过像两个土豆而已。” 杨天大笑。 上官小仙道:“现在他们的人呢?” 杨天道:“刚才他们要我带他们到飘香别院去,我就将他们带进了棺材。” 上官小仙叹道:“可惜了那两口棺材。” 杨天道:“然后我就把他们的断剑,放在飘香别院外的雪地上,故意让韩贞看见,别人才会认为他们是被叶开杀了的。” 上官小仙又笑道:“你果然是条狐狸。” 杨天道:“他们若是真到了飘香别院,逼着冒充叶开的丁灵琳出手,把戏岂非早就揭穿了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千万莫小看了这位丁姑娘,她的功夫很不错。” 杨天笑了笑,道:“我从来也不敢小看任何女人的。” 上官小仙又问:“韩贞呢?” 杨天道:“他想必还站在那梅林里,等着心姑去救他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想必已等得急死了。” 杨天笑道:“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雪地里,那滋味的确不好受。” 上官小仙眼波流动,道:“你为什么还不去解除他的痛苦?” 杨天道:“用不着我去,他自己迟早会替自己解决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让他少受点罪呢?一个人总该做一两件好事的。” 杨天道:“你要我去?” 上官小仙柔声道:“我要你去,我喜欢常常做好事的人。” 杨天叹了口气,道:“我本来规定自己,一天最多只杀一个人的,今天看样子却要破例了。” 第八章金钱帮主 杨天走了,曙色已照进窗户。 上官小仙看着倒在地上的墨白、卫天鹏、心姑和铁姑,脸上又露出甜柔的微笑,喃喃道:“这地方看来的确已宽敞多了……” 曙色照进窗户,这一夜虽然长,总算已过去。 上官小仙俯下身,轻轻摇着叶开的身子,柔声道:“天早已亮了,你这懒虫还不起来?” 叶开呻吟了一声,竟真的张开眼睛,茫然四下望了一眼,仿佛想挣扎着站起来,又跌倒。他全身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。 上官小仙看着他,眼睛里充满了关怀,道:“你不舒服?” 叶开点点头,苦笑道:“我好像病了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什么病?” 叶开道:“笨病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笨也是病?” 叶开道:“不但是病,而且是种很厉害的病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嗯。” 叶开道:“你知不知狗熊他奶奶是怎么死的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不知道。” 叶开道:“是笨死的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怎么会有笨死的人?” 叶开叹道:“我本来也不相信,现在才知道,这世上笨死的人好像并不少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怕你自己也会笨死。” 叶开道:“我已经病得很厉害了。” 上官小仙叹道:“其实你并不笨,只不过心太软了一点而已。” 叶开苦笑道:“若是心不软,我怎么会替人家抱泥娃娃?” 上官小仙道:“那不是泥娃娃,那是我的好宝宝,乖宝宝。” 叶开道:“他好像并不乖,他会咬人。” 上官小仙也笑了,道:“但是他并不想真的咬死你,否则你用不着等到笨死,已经被毒死了。” 叶开道:“你把他交给我的时候,已扭开了他肚子里的机簧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并没有完全扭开,只开了一半。” 叶开道:“等我看见丁灵琳倒下去,手上一用力,机簧完全开了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他虽然叮了你一下,可是你也报了仇。” 她指着地上破碎的泥娃娃,道:“你看,他现在岂非已经被你摔死了。” 叶开没有看这泥娃娃。 若有好几个死人在旁边时,谁也不会去看泥娃娃的。 看着地上的尸身,叶开忍不住长叹道:“看来你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哦!” 叶开道:“林仙儿的心毒,上官金虹的手狠,这两种优点你一个人就占全了。” 上官小仙微笑道:“你慢慢就会发现,我别的优点还很多。” 叶开道:“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问。” 叶开道:“你是不是人?” 上官小仙还是面不改色,微笑道:“当然是人,是个女人,而且还是个很好看的女人。” 叶开道:“只可惜我看你并不像是个人,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什么事?” 叶开道:“你要害我,我明白,因为你要报仇,因为我恰巧是小李探花的弟子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这真是巧得很。” 叶开道:“但这些人却跟你完全无冤无仇,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因为一样东西。” 叶开道:“什么东西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看这是什么?” 她果然拿出了一样东西,黄澄澄的,闪着金光。 叶开道:“这是一文钱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什么钱?” 叶开道:“金钱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看不看得出钱上的字?” 叶开当然看得出,钱上有四个字。 “役鬼通神”。 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恰巧照在这枚金钱上。 上官小仙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,道:“钱能役鬼,也能通神,你慢慢也会发现,这世上绝没有比钱再好的东西了。” 叶开已悚然动容,道:“这就是昔年‘金钱帮’的标志。” 上官小仙点点头,道:“金钱帮是上官金虹创立的,我恰巧是上官金虹的女儿。” 叶开叹道:“真是太巧了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上官金虹虽然死了,我却还没有死。” 叶开道:“所以你要重振金钱帮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至少总不能眼看着金钱帮就此毁灭。” 叶开道:“这件事你已计划了很久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不但已计划了很久,而且计划得很好。” 叶开道:“连杨天都被你收买了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本就是条狐狸,会飞的狐狸。” 叶开道:“不但会飞,而且还会咬人,专咬朋友。” 上官小仙笑了笑,道:“幸好我并不是他的朋友。” 叶开道:“你是他的什么人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是他的老板,是他的帮主。” 叶开动容道:“你已经是金钱帮的帮主?” 上官小仙悠然道:“父亲的事业,岂非总是由子女继承的?” 叶开忍不住问道:“除了杨天外,你的伙计还有多少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伙计不计其数,大伙计却只有六个。” 叶开道:“六个?” 上官小仙道:“金钱帮的规矩,本有两大护法,四大堂主。” 叶开道:“这规矩我以前怎不知道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因为这是刚定的规矩。” 叶开道:“是谁定的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。” 叶开只有苦笑。 上官小仙道:“现在四大堂主我已找全了,杨天就是其中之一。” 叶开道:“还有三个是什么人?” 上官小仙笑得很神秘,道:“你以后慢慢总会知道的。” 叶开道:“现在我猜不出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连做梦都想不到。” 叶开又叹了口气,道:“两大护法呢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两大护法等于是我的左右手,我当然不能马虎。” 叶开道:“所以你只找到一个。” 上官小仙笑得更神秘,道:“现在我正在找第二个。” 叶开道:“找谁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。” 叶开大笑。 上官小仙道:“我并不是在说笑话,只要你答应,你就是金钱帮的第一护法。” 叶开笑道:“我若答应,你肯相信?” 上官小仙也叹了口气,道:“我不相信。” 她凝视着叶开,叹息着又道:“你看来实在不像是个能让女人信任的男人。” 叶开道:“那么我们这交易岂非根本就谈不成?” 上官小仙叹道:“所以这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。” 叶开道:“所以你只好杀了我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并不着急。” 叶开道:“我着急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急什么?” 叶开道:“万一我忽然又有了力气,一下子跳起来把你抓住,糊里糊涂地把你当泥娃娃摔破了,岂非很不好意思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那实在很不好意思,幸好你不会忽然有力气的。” 叶开道:“哦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中的针上虽然没有毒,却有迷药。” 叶开道:“迷药?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一种能让人浑身都软绵绵的迷药,只有一口气喝下五斤酒去,才能解得开。” 叶开笑道:“这种药一定是酒鬼做出来的,恰巧我也是个酒鬼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不巧的是,这附近连一两酒都没有。” 叶开的笑又变成苦笑,道:“你实在不是个好主人,连酒都不为客人准备一点。” 上官小仙眼波流动,媚笑道:“你应该知道,我一向只喂奶给别人吃的。” 叶开道:“可惜我不是泥娃娃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谁说你不是?我以后就要把你当作我的泥娃娃。” 她笑得虽甜,叶开心里却已发冷。 只要真做了这个女人的泥娃娃,那种滋味一定比死还难受。 就在这时,他看见杨天走了进来。 杨天的脸色很难看,看来就像是个嫉妒的丈夫。 上官小仙皱着眉回过头,立刻又嫣然一笑,道:“你看来并不像刚杀过人的样子,你杀过人之后,总是很开心的。” 杨天沉着脸,道:“我实在没法子开心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为什么?” 杨天道:“因为我没有人可杀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人呢?” 杨天道:“人不见了。” 人不见了! 上官小仙又皱起了眉,道:“你是说,韩贞不见了?” 杨天道:“是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他整个人都不见了?” 杨天道:“完完全全地不见了,连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来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难道他忽然被个大怪物吞了下去?” 杨天道:“他是自己走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查过了雪地上的脚印?” 杨天道:“查过三遍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脚步是往什么地方去的?” 杨天道:“出了梅林,脚印也忽然不见了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没有到附近找过?” 杨天道:“找过三遍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找不到?” 杨天道:“连一根骨头都找不到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地上有没有别人的脚印?” 杨天道:“还是只有刚才几个人的脚印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只有心姑、丁麟、我们的脚印?” 杨天道:“不错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所以他也不可能是被别人杀了再架走的?” 杨天道:“绝不可能。” 在地上留下脚印的人,现在都绝不可能到那里去杀人。 上官小仙沉吟着道:“他中了毒,只要一走动,立刻就可毒发致命。” 杨天道:“不错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所以我们本来都以为他绝不敢走动的。” 杨天道:“不错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可是他现在却已走了。” 杨天道:“不错。” 上官小仙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但我们却错了,我们全都看错了他。” 杨天同意。 上官小仙叹道:“原来他才是所有的这些人里面,最不好对付的一个。” 杨天也同意。 上官小仙目光闪动,道:“他想必早已看穿这件事有蹊跷,所以故意假装中毒,让别人不防备他,他才好全身而退。” 杨天道:“他的外号叫铁锥子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一个人的外号,是绝不会错的。” 杨天道:“所以无论你外面有多么厚的壳,他都能锥出个洞来。” 上官小仙沉吟着,徐徐道:“对付这种人,只有两个法子。” 杨天在听着。 上官小仙道:“若不能把他拉过来做我们的朋友,就得赶快杀了他。” 杨天道:“可惜他现在已走了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世上绝没有一个人,能突然一下子完全消失的。” 杨天道:“但是我却找不到他。” 上官小仙笑了笑,道:“你找不到他,并不表示别人也找不到他。” 她走过去拍了拍杨天的肩,微笑着道:“莫忘记还有我哩。” 杨天道:“你要去找?” 上官小仙柔声道:“你乖乖地陪小叶在这里等着,我带糖糖回来给你们吃。” 杨天坐下来,坐在叶开对面。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,看来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。 叶开看着他,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她说她要带糖回来给我们吃。” 杨天道:“嗯。” 叶开苦笑道:“自从三岁以后,我就没有吃过糖了。” 杨天道:“哦。” 叶开道:“现在我只想喝点酒。” 杨天道:“你若不喝酒,那才是怪事。” 叶开笑道:“你的确很了解我,我们毕竟是老朋友了。” 杨天冷冷道:“像我这样的朋友,你幸好还没有几个。” 叶开道:“不管你怎么样对我,我们毕竟还是老朋友,朋友跟酒一样,都是老的好。” 杨天道:“你真的这么想喝酒?” 叶开叹道:“你知道,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。” 杨天承认:“无论谁遇着你这种事,心情都不会好的。” 叶开道:“心情不好的人,总是想喝点酒的。” 杨天也同意:“除了喝酒外,你的确已没什么事好做的了。” 叶开道:“所以你若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分儿上,就该弄点酒给我。” 杨天考虑着,忽然站起来,道:“好,我去替你找酒,你最好乖乖地在这里等着,莫要想逃走。” 叶开看着他走出去,眼睛已亮了起来。 人,总是有人性的。 他对这人性忽然又充满了希望,又觉得杨天这个人并不能算太坏。 杨天居然很快就回来了,手里提着个大铜壶,分量好像很重。 壶里的酒就算并没有装满,至少也有五六斤。 叶开喝酒一向很快的,他已决定,等自己力气恢复了之后,也绝不向杨天报复。 一个人若是还肯去替他的老朋友找酒喝,这个人总算还不是无可救药的。 杨天道:“你没有逃。” 叶开笑道:“因为我知道逃不了的。” 杨天道:“很好。” 他把铜壶摆在地上。 叶开连站都站不起来,道:“你不能送过来?” “我跟你还是距离远一点好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,只好挣扎着爬过来,凑过嘴去喝了一口。 只喝了一口。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:“这不是酒。” 杨天冷冷地看着他,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,冷冷道:“我们也不是朋友。” 叶开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骗我?” 杨天道:“因为我想看看你在地上爬的时候,是什么样子。” 叶开连指尖都已冷透,简直恨不得一下子扑过去,把这壶冷水全都灌进他脖子里。 杨天冷笑道:“这只不过是壶水而已,我没有灌一壶尿来给你喝,已经是你的运气了。” 叶开又叹了口气,道:“我实在不懂,你为什么会如此恨我?” 杨天道:“我一向不喜欢泥娃娃。” 叶开忽然明白了:“你在吃醋?”他吃惊地看着杨天,“你难道真的喜欢上官小仙?你难道还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?” 杨天眼内的肌肉在跳动,紧握着双拳,一字字道:“我只明白一件事。” 叶开道:“你说。” 杨天的脸发青,厉声道:“只要你再开口说一个字,我就打掉你的满嘴牙齿。” 嘴里若是没有牙齿,那滋味也不好受的。 叶开只有叹息。 他忽然发现,无论多聪明的男人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时,他在这个女人面前立刻就会变成呆子。 现在该怎么办呢?一点办法也没有,无论谁到了这种时候,都只有等着。 等死? 叶开只觉得满嘴发苦,他现在真的想喝酒了。 杨天慢慢地站起来,推开窗子。窗外的风好冷。 杨天长长地吸了口气,突听一个人在身后冷冷道:“你在找我?” 第九章嵩阳铁剑 韩贞! 铁锥子竟已到了他身后。 杨天没有回头,身子陡然拔起,凌空翻身,贴在屋顶上。 他没有看见韩贞。 门外却又有一个人的声音传进来: “好轻功,果然不愧是飞狐!” 这又是韩贞的声音。 杨天一翻腕,从腰畔拿下了条银光闪闪的练子枪,在屋顶上滑出一丈,贴着墙壁滑下,滑到门后,突然挥枪冲出。 门外也没有人。 只听身后一个人道:“我在这里。” 韩贞竟已从外面绕过来,向窗外一掠而入,又到了他身后。 杨天反手挥枪,一条软兵刃竟被他抖得笔直,直刺韩贞咽喉。 无论谁都看得出,他在这条练子枪上,至少已有二十年的功夫。 谁知韩贞的武功,竟远比他想象中可怕十倍。 突然出手,就已抄住了他的枪尖。 杨天想不到这人的出手竟如此快,猛一挫腕,全力夺枪。 韩贞的手竟又突然松开。 杨天重心骤失,踉跄后退。 韩贞竟已闪电般地扑了过来,一伸手,就已点了他前胸的大穴。 叶开叹了口气,他也实在想不到,这个被他一拳打扁了鼻子的人,竟有这么高的武功。 “砰”的一声,杨天已重重地跌在地上,韩贞连看都不再看一眼,回身拉住了叶开,沉声道:“你还能不能站起来?” 叶开摇摇头,苦笑道:“你真是来救我的?” 韩贞沉着脸没开口,拦腰把他抄了起来,道:“你先跟我走。” 叶开道:“还有丁灵琳。” 韩贞皱了皱眉,道:“你还要带她走?” 叶开叹了口气,道:“刚才还有人说,我这人最大的毛病,就是心太软。” 韩贞冷冷道:“现在你的腿也很软。” 叶开道:“幸好小丁只不过是被点了穴道,你只要拍开她的穴道就行了。” 他赶紧又笑了笑,接着道:“只不过你出手千万不能像杨天那么重,我并不想要个死老婆。” 地室里阴暗潮湿,而且冷得要命。 幸好屋角还有张木板床,床上居然还有条棉被。 叶开倒在床上,才长长吐出口气,他知道自己现在已不必做人家的泥娃娃了。 丁灵琳用力搓着手,道:“这地方好冷。” 韩贞道:“冷比不冷好。”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:“为什么?” 韩贞道:“因为你总算还活着,死人就不会觉得冷了。” 丁灵琳叹了口气,嫣然道:“不管怎么样,能活着总是不坏的。” 叶开也叹了口气,道:“实在不坏。” 他看着韩贞,忽然问道:“你的鼻子怎么样了?” 韩贞道:“还在疼。” 叶开苦笑道:“我的鼻子若还在痛时,我就绝不会去救那个打扁我鼻子的人。” 韩贞道:“也许我的心比你还软。” 叶开道:“幸好你的心并不坏。” 他忽又问道:“你知不知道一件事?” 韩贞道:“什么事?” 叶开道:“我见过很多当地的武林高手,都可以算是一等的高手,那其中武功最高的一个你知不知道是谁?” 韩贞道:“是我!” 叶开又笑了,道:“你好像并不太谦虚。” 韩贞道:“我一向很坦白。” 叶开道:“所以我奇怪。” 韩贞道:“奇怪我太坦白?” 叶开摇摇头,道:“奇怪的事很多。” 韩贞道:“你可以一件件地说。” 丁灵琳已走过去,依偎在叶开身旁,握着叶开的手,她也在听着。 叶开笑了笑,道:“听说你中了一动就死的毒,现在你动了,却还活着。” 韩贞道:“无论什么毒,都有解药。” 叶开道:“连魔教的毒你也能解?” 韩贞道:“我还活着。” 叶开道:“所以我在奇怪。” 韩贞道:“奇怪我还能活着?” 叶开道:“奇怪你活得并不好。” 韩贞道:“我活得为什么不好?” 叶开道:“像你这样的人,本该活得更好些的。” 韩贞沉吟着,道:“你是说,我本不该在卫天鹏门下讨饭吃的?” 叶开道:“不错。” 他微笑着,又道:“卫天鹏并不是个很好的主人,你本不该如此委屈自己,更不该站在那里挨我一拳的。” 韩贞沉默,似在考虑有些话他是不是应该说出来。 叶开道:“你挨我那一拳,显然是因为你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你的武功。” 韩贞终于叹息了一声,道:“我有原因。” 叶开道:“我知道其中一定有原因。” 韩贞道:“我在避仇。” 叶开道:“避仇?” 韩贞道:“我的仇家绝对想不到我会避在卫天鹏家里做食客。” 叶开道:“你本来的名字不是韩贞?” 韩贞道:“不是。” 叶开道:“你的仇家是谁?” 韩贞道:“是个很可怕的人。” 叶开叹道:“我想得到,连你这种人都在躲避他,他当然可怕。” 韩贞道:“那么你也该想到,我为什么要救你了。” 叶开道:“你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,对付你的仇家?” 韩贞道:“我知道你是个很有用的朋友,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。” 叶开笑了笑,道:“我也不想太谦虚。” 韩贞道:“一个恩怨分明的人,为了报那救命之恩,往往什么事都肯做的。” 叶开道:“那么你现在至少应该告诉我,你究竟要我做什么。” 韩贞道:“以后我当然会告诉你,现在……” 他突然改变话题,道:“你受的伤好像并不重,怎么连站都站不起来?” 叶开道:“因为我还没有喝酒。” 韩贞道:“现在你想喝?” 叶开微笑道:“喝了酒之后,我的心也许会更软,腿却绝不会软了。” 韩贞道:“酒能治你的伤?” 叶开笑道:“我受的伤很特别。” 丁灵琳忍不住插口笑道:“我相信有很多人,一定都愿意受你这种伤的。” 韩贞道:“好,我去替你找酒。” 叶开道:“酒不能少。” 丁灵琳笑道:“下酒菜也不能少,最好再找套男人衣服来,我实在看不惯他这种不男不女的样子。” 韩贞扫了她一眼,淡淡道:“你的样子好像也跟他差不多。” 丁灵琳的脸红了,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套男人衣服。 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,只能看得见别人的错,却忘了自己的。 韩贞已走了。这地方只有一扇门,上面也是冷香园里的一处别院,韩贞认为上官小仙绝对想不到他们还留在冷香园,叶开也同意。 愈是明显的地方,人们反而愈不会留意——这也正是人类的弱点之一。 丁灵琳叹道:“除了我们两个人外,只有上官小仙知道我们的行动,我们本该想到消息是她故意泄漏出去的,这本是件很明显的事。” 叶开苦笑道:“也许就因为太明显了,所以我们才想不到。” 丁灵琳道:“我们也应该想到,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若是白痴,天下的人都应该是白痴了。” 叶开道:“她一定已把我们看成白痴。” 丁灵琳道:“看来她好像比她的爹娘还厉害。” 叶开叹道:“上官金虹太专横,林仙儿太软弱,这两种毛病她却没有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但她还是有弱点的。” 叶开道:“哦?” 丁灵琳道:“她若没有弱点,我们怎么能到这里来。” 叶开道:“她唯一做错了的事,就是她低估了韩贞。” 丁灵琳道:“我不喜欢这个人。” 叶开道:“不喜欢韩贞?” 丁灵琳道:“嗯。” 叶开笑了笑,道:“他也并不要你喜欢他。” 丁灵琳眨了眨眼睛,道:“这也许只因为他知道我快要做你老婆了。” 叶开好像吃了一惊:“你说什么?” 丁灵琳笑道:“你说你不想要个死老婆,我现在并没有死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,道:“你这个人的耳朵倒真长。” 丁灵琳道:“我虽然不能动,也不能说话,但你们说的话,我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。” 叶开道:“哦。” 丁灵琳嘟起嘴,道:“那个人要喂你吃奶的时候,我真恨不得咬她一口。” 叶开叹道:“老实说,我也很想咬她一口。” 丁灵琳又笑了,忽然抱住了叶开的脖子,轻轻道:“老实说,你准备在什么时候娶我?” 叶开道:“在你不吃醋的时候。” 丁灵琳笑道:“傻瓜,女人若不吃醋,就不是女人了,这道理你都不懂。”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:“他不懂,他只会杀人。” 地室的门在上面,声音就是从上面传下来的。 韩贞走的时候,他们并没有将这扇门从里面闩起,现在再想去闩,已来不及了。 这句话刚说完,已有个人走了下来。 丁灵琳先吃了一惊,又叹了口气,来的不是上官小仙,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 来的是个男人。 是个无论谁都不愿见到的那种男人——无论谁都不愿遇见僵尸的。 这个人看来就像是个僵尸,脸是死灰色的,颧骨高耸,鹰鼻阔口,好像连一丝肉都没有,眼睛里却闪动着一种惨碧的光。 他的身材很高,身上穿着件绣满了黑牡丹的鲜红长袍。 袖子也很长,盖住了一双手。 无论谁看见这么样一个人,都难免要大吃一惊的,丁灵琳却反而松了口气。 她想说这个人至少还比上官小仙好看些。 在她眼中,这世上简直已没有比上官小仙更可怕的人了。 叶开看着这个人走下来,心也跟着沉了下去。 他看到这个人走路的姿态,就知道丁灵琳绝不是这个人的对手。 他自己现在却连丁灵琳都比不上,就算是个十来岁的孩子,也可以一拳把他打倒。 丁灵琳却已跳起来,大声道:“你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闯进人家屋里来,你懂不懂规矩?” 这人冷冷道:“我不懂,我也只懂杀人,但我却比不上你。” 叶开苦笑道:“你太客气了。” 这人道:“刚才我已数了一遍,这地方前前后后,里里外外,一共死了八十三个人。” 墨家的弟子,铁姑的门下,和冷香园中的管事们,竟已没有一个活的。 这人阴恻恻笑道:“一夜中就杀了八十三个人,好大的手笔,好大的气魄。” 叶开道:“你以为人都是我杀的?” 这人道:“我只知道他们都死了,你却还活着。” 叶开道:“活着的并不止我一个。” 这人道:“只有你一个。” 叶开道:“你没有看见别的人?” 这人道:“没有。”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:“上官小仙呢?” 这人道:“我正想问你们,她在哪里?” 丁灵琳道:“我们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?我们也在躲着她。” 这人笑了。 丁灵琳不喜欢这种笑,没有人喜欢这种笑。 这人阴恻恻笑道:“她本是跟着你们来的,你们却在躲着她?” 叶开的心在往下沉,他已知道这件事的确很难解释。 丁灵琳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,大声道:“不错,她是跟我们来的,那只不过因为我们也上了她的当。” 这人冷笑。 丁灵琳道:“人都是她杀的。” 这人冷笑着打断她的话,道:“她为什么不连你们也一起杀了?” 丁灵琳道:“因为韩贞将我们救了出来。” 这人道:“韩贞呢?” 丁灵琳道:“找酒去了。” 这人道:“这种时候,你们还想喝酒,他还肯去替你找酒?” 丁灵琳道:“你不信?” 这人道:“上官小仙杀人的时候,你们都在旁边看着?” 丁灵琳道:“因为我也被她点了穴道。” 这人道:“你呢?” 他问的是叶开,丁灵琳却摇头道:“他也中了暗算,全身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,怎么能……” 说到这里,她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。 这人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,瞪着叶开,阴森森道:“你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?” 叶开只有苦笑。 他忽然发现,要女人不多嘴,简直要比骆驼穿过针眼还困难。 这人盯着他,一字字道:“你若真的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,我就杀了你。” 丁灵琳大喝一声,扑了过来。 她的武功并不弱,此刻“夺命金铃”虽不在身上,但这全力一击,也不是别人能轻易招架的。 谁知这人长袖一挥,竟将她的人挥了出去,“砰”的一声,撞在墙上。 这人的手已从长袖中伸出,闪电般向叶开的咽喉抓了过去。 这只手竟是红的。血红! 红魔手! 无论谁只要被红魔手一抓,都必死无疑。 叶开并不想死,也不敢招架,只有用尽全身力气,想往后退。 忽然间,他的人已凌空飞起。 他的力气竟又忽然来了,往后一退,人已飞起,贴着墙壁滑了上去。 红魔手并没有乘势追击,只冷冷地看着他,冷笑道:“你说你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,这力气是从哪里来的?” 叶开苦笑道:“我也不懂。” 这是实话,是句没有人会相信的实话。 只听门外一个人冷冷道:“你是不是只懂得杀人?” 这次来的人也不是上官小仙,是个高大魁伟的黑衣人,身后背着柄长剑。 剑是黑的,衣服是黑的,脸也是黯黑的,一双漆黑的眸子闪闪发光。 他本来是个很高大的人,却并不显得臃肿。 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只黑色的鹰,矫健,剽悍,残酷,充满了野性的动力。 红魔手抬起头,看见了他背后的长剑,瞳孔突然收缩。 黑衣人发亮的眼睛,也正在盯着那只血红的手……仿佛并不是只有血有肉的手。 你只有在噩梦中才能看见这么样一只手。 黑衣人的瞳孔似乎也在收缩,一字字道:“伊夜哭?” 伊夜哭点点头,缓缓道:“青魔日哭,赤魔夜哭,天地皆哭,日月不出!” 黑衣人淡淡道:“我知道你。” 伊夜哭道:“我也知道你。” 黑衣人道:“哦!” 伊夜哭道:“你是嵩阳郭家的人?” 黑衣人道:“郭定。” 伊夜哭冷冷道:“嵩阳铁剑,杀人无算,只怕还比不上这个人。” 郭定道:“叶开?” 伊夜哭道:“想不到你也知道他。” 郭定冷冷道:“一夜之间,连伤八十三条人命,这并不容易。” 伊夜哭道:“但他一口否认。” 郭定冷笑。 伊夜哭道:“据他说杀人的凶手是上官小仙。” 郭定道:“上官小仙是个白痴,世上没有杀人的白痴。” 伊夜哭道:“你不信?” 郭定道:“不信。” 伊夜哭道:“他说他自己也险些死在上官小仙手里,只怕他已全无丝毫力气。” 郭定道:“他看来并不像中了暗算的人。” 伊夜哭道:“你不信?” 郭定道:“不信。” 伊夜哭道:“他说他现在还活着,只不过因为韩贞救了他。” 郭定道:“据我所知,韩贞才是中了暗算的人。” 伊夜哭道:“他说韩贞此刻不在这里,是替他找酒去了。” 郭定道:“现在好像并不是喝酒的时候。” 伊夜哭道:“他说的话你完全不信?” 郭定道:“完全不信。” 伊夜哭道:“我也不信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,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实在很难令人相信。 丁灵琳忽然道:“你们知道韩贞受了暗算,知道上官小仙是跟我们来的?” 郭定凝视着她,慢慢地点了点头。 丁灵琳道:“这些事是谁告诉你们的?” 郭定道:“一个侥幸未死的人。” 丁灵琳道:“杨天?” 郭定默认。 丁灵琳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?” 郭定道:“他是我的朋友。” 丁灵琳忍不住冷笑,道:“你有这么样的朋友,真是走运了。” 伊夜哭道:“他虽然不是我的朋友,他的话我也相信。” 丁灵琳道:“为什么?” 伊夜哭道:“事实俱在,我不能不信。” 丁灵琳道:“什么事实?” 伊夜哭道:“你们杀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,藏起了上官小仙,准备以后再嫁祸给别人,金钱帮的宝藏岂非就已稳稳地落入你们手里?” 丁灵琳脸色变了。 她忽然也发觉,这推测实在不能算不合理。 郭定还在凝视着她,深深道:“你说的话若有人证明,我也相信。” 丁灵琳的眼睛亮了,道:“我们说的话,幸好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。” 郭定道:“韩贞?” 丁灵琳道:“不错。” 郭定道:“他去替你们找酒去了?” 丁灵琳道:“不错。” 郭定道:“既然只不过是去找酒,当然很快就会回来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你最好等他回来。” 郭定道:“好,我们等。” 伊夜哭道:“你真的要等?” 郭定道:“我已说过。” 伊夜哭道:“等他们的帮手来,将我们也一起杀了?” 郭定沉下了脸,冷冷道:“你是你,我是我,并不是我们。” 伊夜哭盯着他,目光阴森如鬼火,冷冷道:“你莫非还不愿与我为伍?” 郭定冷笑,冷笑的意思也是默认。 伊夜哭道:“昔年嵩阳铁剑在兵器谱中排名第四,的确可以算是了不起的大英雄,只可惜……” 郭定沉着脸道:“只可惜怎么样?” 伊夜哭道:“只可惜你并不是郭嵩阳,郭嵩阳的尸首只怕早已化成灰了。” 郭定黑黝黝的脸,忽然变得铁青。 伊夜哭冷冷道:“死人就是死人,所有的死人都一样,莫忘记大剑客死了,尸身也跟别人一样会腐烂发臭的。” 郭定紧握双拳,一字字道:“你最好也莫要忘记一件事。” 伊夜哭道:“什么事?” 郭定厉声道:“郭嵩阳虽死了,嵩阳铁剑却没有死。” 伊夜哭冷笑道:“嵩阳铁剑难道还想带着这杀人的凶手来对付我?” 郭定不说话了。 伊夜哭道:“郭嵩阳是死在荆无命剑下的,荆无命的剑法,传自上官金虹。” 郭定的拳又握紧。 伊夜哭道:“你若是郭家的好子孙,就该与我联手,除了叶开,找出上官小仙,再从上官金虹手上的武功秘笈中,找出他们剑法中的瑕疵,与荆无命决一胜负,为郭嵩阳死后的英灵出一口气。” 他看来虽然孤僻古怪,但说出来的话却极有煽动力。 郭定已不禁悚然动容。 伊夜哭看着他脸上的表情,悠然道:“你的意思如何?” 郭定道:“很好。” 伊夜哭道:“你已答应?” 郭定道:“嗯。” 伊夜哭大笑道:“只要你我联手,别说区区一个叶开,放眼天下,又有谁能与我们较一日之短长?” 郭定一反手腕,已握住了剑柄。 伊夜哭的笑声骤然停顿,盯着叶开阴恻恻道:“这地方别无退路,看来今日你已死定了。” 第十章群鹰飞起 清晨,晴。 风却比昨夜更冷,雪融的时候,总是比下雪时还冷的。 现在雪已将融,东方已有阳光照射,照着灿烂的梅林。 地室中却仍是阴沉的。 丁灵琳已走过来,依在叶开身旁。 叶开静静地站着,既没有开口,也没有动,眼睛里竟似还带着种奇怪的笑意。 伊夜哭盯着他的手,沉声道:“你对付他,我杀了这女人再来助你。” 郭定道:“嗯。” 伊夜哭道:“小心他的飞刀。” 郭定道:“你也得小心,小心我的剑。” 伊夜哭愕然道:“小心你的剑?” 郭定道:“嗯!” 突然间,剑光一闪,他的剑已出手,闪电般向伊夜哭刺了过去。 剑光并不像闪电。剑是乌黑的,并没有什么光华,但森寒的剑气却比闪电更慑人。 这就是嵩阳铁剑。 普天之下,独一无二的嵩阳铁剑。 剑一出鞘,伊夜哭就觉得有股慑人的剑气,逼到了他的眉睫。 他大惊,暴怒,狂吼一声,红魔手已血箭般飞了出去。 昔年青魔手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九,其实他的威力并不在排名第六的鞭神蛇鞭、排名第七的金刚铁拐之下,只不过因为这件兵器太邪,所以百晓生故意抑低了它。 红魔手制作得比青魔手更精巧,招式也更怪异毒辣。 兵器也正如世上很多别的事一样,总是在不停地进化着的。 只见一道鲜红色的光芒闪动,夹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 郭定冷笑,后退两步,突然长啸一声,冲天飞起,铁剑竟已化作了一道乌黑的长虹。 他的人和剑竟似已合而为一。 这正是嵩阳铁剑的杀手锏,几乎已接近无坚不摧。 只听“叮”的一响,红魔手已被这一剑击碎,碎成了无数片,看来就如满天血雨。 郭定长啸不绝,凌空倒翻,长虹一剑又化作无数点光影。 满天血雨立刻被压了下去,伊夜哭的人也已在剑气笼罩下。 他无论向任何方向闪避,都已避不开了,就在这时,啸声突绝,剑气顿收,郭定身形落下时,铁剑已入鞘。 伊夜哭的手垂落,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,阴森怪异的脸上,汗落如雨。 郭定冷冷地看着他,一字字道:“你要和我联手,你还不配。” 伊夜哭咬了咬牙,道:“你为何不索性一剑杀了我?” 郭定道:“你也不配。” 伊夜哭道:“你要怎么样?” 郭定道:“要你滚。” 伊夜哭突又阴恻恻地笑了,道:“我若走了,总有一天你要后悔的。” 他并没有逃。 他慢慢地走过郭定面前,慢慢地走了出去。 碎裂了的红魔手落在地上,也像是一滴滴鲜血。 郭定转过身面对叶开。 叶开在微笑。 郭定沉着脸,道:“你很沉得住气。” 叶开点点头。 郭定道:“你不怕我跟他联手对付你?” 叶开道:“我知道。” 郭定道:“知道什么?” 叶开笑了笑,道:“我知道嵩阳铁剑是好人,绝不会跟那种人联手做任何事的。” 郭定凝视着他,但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,过了很久,才徐徐道:“郭嵩阳是我的长兄。” 叶开微笑道:“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弟。” 郭定道:“他英雄一世,竟不幸死在荆无命手里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道:“那也正是小李探花生平最大的憾事。” 嵩阳铁剑与小李飞刀惺惺相惜,由互相尊重的敌人,变成了互相尊重的朋友,他们一生互相尊重,郭嵩阳为了替李寻欢赴约,才死在荆无命的剑下。那虽然是一段恨事,却也是一段佳话。 郭定道:“伊夜哭并没有说错,我此来的确是为了上官金虹的秘笈。” 叶开道:“我知道。” 郭定道:“所以我还是要等韩贞。” 叶开道:“我知道。” 郭定道:“你的话,我本不该相信,我姑且相信你,只因为你是李寻欢唯一的传人。” 叶开叹道:“他老人家并没有真的将我收为弟子,他的武功,我十成中连一成都跟不上。” 郭定道:“但他却将他的飞刀绝技传给了你。” 叶开没有否认。 郭定道:“家兄在世时,最大的愿望,就是找小李飞刀一较高下。” 叶开道:“我知道。” 郭定黯然道:“兴云庄外,枫林一战,他终于败在小李飞刀之下。” 叶开道:“他并没有败。” 郭定又长叹道:“他败了,败就是败。” 叶开道:“但那一战却被天下武林中人,认为是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的一战。” 那一战李寻欢本有三次机会可置郭嵩阳的死命,却都未出手。到后来李寻欢刀钝刃折,郭嵩阳说不定已可置他于死地,但郭嵩阳非但也未出手,反而心甘情愿地认败服输了。 叶开道:“像他们那样,才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,才真正无愧于英雄本色。” 郭定道:“只不过无论如何,嵩阳铁剑总算是已败在小李飞刀下。” 叶开只有沉默,他已不能再说什么。 郭定看着他,目中突然又有精光暴射,冷笑道:“据说近日来又有人重作兵器谱,已将你的飞刀,评为天下第一。” 叶开苦笑。他也听过这句话。 自从他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天,他就已知道他有麻烦要来了,武林好汉们,绝没有任何人会心甘情愿被列在别人之下的。 就凭这一句话,已足够引起无数凶杀,无数血战。 郭定道:“所以无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,此事过后我还是要与你一较胜负,看一看今日的嵩阳铁剑,是不是还在飞刀之下。” 叶开还是只有苦笑。 丁灵琳却忍不住道:“你最好明白一件事。” 郭定在听着。 丁灵琳道:“他的刀被评为天下第一,是因为他的刀救过很多人,并不是因为杀人。” 郭定道:“我也听说过。” 丁灵琳道:“所以你若要胜过他,就该去救人,不该去杀人。” 郭定沉着脸,冷冷道:“我若杀了他,就已胜过他。” 丁灵琳叹道:“你错了,你就算真的能杀了他,也永远不能胜过他的。” 郭定冷笑。 冷笑的意思,有时也是否认。 丁灵琳也忍不住冷笑道:“你莫以为你胜了红魔手,就已很了不起,红魔手虽然比青魔手更要恶毒灵巧,却还是比不上青魔手的。” 郭定道:“哦?” 丁灵琳道:“因为伊夜哭这个人既没有气魄,也没有个性。” 郭定道:“哦?” 丁灵琳道:“他看来虽然孤高骄傲,其实却是个花言巧语、投机取巧的人,就凭这一点,他已比不上青魔手了。” 郭定看着她,眼睛里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。 丁灵琳道:“古往今来,真正的武林高手,都是特立独行,不受影响的人,一个人若连自己独特的个性都没有,又怎么能练得出独特的武功来?” 郭定忽然冷冷道:“你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,只可惜你的话太多了。” 他背转身,面对着墙,竟连看都不再看丁灵琳一眼。 丁灵琳却笑了,道:“看来这个人倒真是有个性的人。” 叶开微笑道:“他的确是的。” 丁灵琳眨着眼,道:“只可惜他却有点不明是非,不知好歹,居然将杨天那种人当作了朋友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,道:“我以前岂非也曾将杨天当作朋友?” 丁灵琳道:“所以你现在才会这么倒霉。” 郭定本来似已决心不听他们说的话,此刻忽又回过头,道:“杨天不是个好朋友?” 叶开不能不承认:“他不是。” 郭定道:“他出卖了你们?” 叶开也不能否认。 郭定道:“他和上官小仙串通,出卖了你们?” 丁灵琳道:“他好像已被上官小仙迷住了。” 郭定道:“但你们本来也是要保护上官小仙的,除去你们,对上官小仙并没有好处。” 丁灵琳道:“她要重振金钱帮,杨天已做了金钱帮的堂主。” 郭定道:“所以她要除去所有可能跟金钱帮作对的人。” 丁灵琳叹道:“你总算明白了。” 郭定道:“金钱帮要是再度兴起,我也一定会跟他们作对的。” 丁灵琳道:“所以他约你来,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意。” 郭定道:“现在我已来了,他们为什么不对我下手?难道她早已知道你们会被韩贞救走?故意要我来对付你们?难道韩贞也是金钱帮的人,故意将你们救出来对付我?” 丁灵琳说不出话来了。 她想的并没有这么多,现在才想到,这并非没有可能。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无论如何,韩贞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。” 郭定道:“他有理由救你们?” 叶开道:“有。” 郭定道:“他是不是也有理由出卖你们?” 叶开道:“我不愿这么样想。” 郭定道:“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。” 叶开苦笑道:“有人这么说过。” 郭定道:“韩贞若真是你们的朋友,现在就早已该回来了。” 叶开道:“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找到酒的。” 郭定道:“据我所知,这地方应该有个酒窖。” 叶开道:“也许上官小仙已将那酒窖毁了。” 郭定道:“为什么?” 叶开道:“因为只有酒才可以解我的毒。” 郭定道:“你现在并没有喝酒,但你中的毒也已解了。” 叶开也说不出话来了。 郭定冷冷地说道:“用酒来解毒,不但荒谬透顶,而且处处矛盾,就连三岁的孩子,只怕都不会相信的。” 叶开不想辩白,也不能辩白。 郭定看着他,忽然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但也不知为了什么,我居然相信了。” 丁灵琳的眼睛亮了起来,笑道:“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。” 郭定又沉下了脸,道:“也许就因为我不是个明白人,所以我才会相信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你放心,我们绝不会让你后悔的。” 郭定冷冷道:“但你们若找不到上官小仙、杨天和韩贞,我却一定会要你们后悔的。” 丁灵琳道:“用不着你说,我们也一定要找到他们。” 郭定道:“我给你们三十六个时辰去找。” 他不让丁灵琳开口,接着又道:“三天之后,我还会回到这里来找你们,为了你们自己好,我希望你们能找到那些人。” 丁灵琳道:“有三天工夫,想必已足够了。” 郭定已走了出去,忽又回头,道:“还有一件事,我要告诉你们。” 丁灵琳道:“我们在听。” 郭定道:“要找你们算账的人,并不只我一个,就算我相信了你们的话,别人也绝不会相信的,所以这两天你们最好小心。” 叶开忍不住问道:“除了你和伊夜哭外,还有些什么人?” 郭定沉吟着,忽然问道:“你有没有去猎过狐?” 叶开点点头。 郭定目光似已到了遥远处,徐徐道:“猎狐最好的时候,通常是在九月。” 丁灵琳道:“九月?” 郭定道:“那时秋高气爽,辽阔的原野上,只要有一只狐狸出现,就会有无数只苍鹰飞起,只要有鹰飞起,那只狐狸就死定了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你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话?现在并不是九月。” 郭定徐徐道:“但现在却是猎狐的时候,已有群鹰飞起……” 他眼睛里闪着光,仿佛已看到无数只矫健的苍鹰,在长安城上的天空中飞翔。 丁灵琳终于明白:“难道我们就是那只狐狸?” 郭定没有再说话。 他头也不回地走上石阶,走了出去。 丁灵琳目送着他走出去,痴痴地怔了半晌,喃喃道:“这人究竟是我们的朋友,还是我们的仇敌?” 叶开没有回答,他仿佛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。 丁灵琳叹了口气,道:“不管怎么样,这个人却不能算是个坏人。” 叶开道:“的确不能。” 丁灵琳道:“他不但很正直,而且还很有趣。” 叶开笑了笑,道:“他看来也很喜欢你。” 丁灵琳道:“他喜欢我?” 叶开道:“我看得出。” 丁灵琳道:“哦?” 叶开道:“男人若是喜欢上一个女人,他看到这个女人时,眼睛里的表情都会不一样的。” 丁灵琳忽然笑了:“你在吃醋了。” 她笑得就像是第一朵在春风中开放的百合:“我喜欢吃醋的男人,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吃醋了。” 叶开叹了口气,道:“我现在并不想吃醋,只想吃一只炖得很烂的大蹄髈。” 丁灵琳看着他,眼睛里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,咬着嘴唇道:“还有呢?” 叶开道:“还有一大盆水,一张又软又干净的床……” 他看着她,眼睛里也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。 丁灵琳呻吟般叹了口气,轻轻道:“你想的事为什么跟我一样?” 叶开微笑道:“因为我们已很久没有见面了,是不是?” 丁灵琳的脸突然红了,忽然跳起来咬了他一口:“你实在不是好东西,我咬死你……” 床很软,也很干净。 叶开躺在床上,他还没有被咬死,可是看起来也并不像很快活的样子。 丁灵琳伏在他胸膛上。 他的胸膛宽阔而坚实。 屋子里很温暖,就像是春天一样,盆里的火还很旺。 在这么温暖的屋子里,一个人是不必穿太多衣服的。 两个人更不必。 丁灵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,轻轻道:“我们还没有成亲,本不该这样子的。” 叶开道:“嗯。” 丁灵琳梦呓般低语着:“我总觉得这样子是不道德的,我总觉得我们好像犯了罪一样,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,我每次都没法子拒绝你。” 叶开道:“我知道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你知道?” 叶开看着她,眼睛更充满了爱怜笑意,深深道:“你没有拒绝我,只因为你比我更喜欢做这种犯罪的事。” 丁灵琳脸又红了,用力咬着他的耳朵,恨恨道:“你这个坏人,你还知道什么?” 突听一人道:“他还知道杀人。” 这声音清脆娇美,而且还仿佛带着种孩子般的天真。 上官小仙。 “我们没有去找她,她反而找上门来了。” 丁灵琳爬了起来。 她当然没有真的爬起来,她想爬起来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身上少了点东西。 就在这时,从里面闩着的门,忽然开了,上官小仙甜甜地微笑着,姗姗地走了进来,手里居然又抱着个泥娃娃,一双眼睛不停地在两个人脸上打转。 这次丁灵琳实在是真的想将她这双眼珠子挖出来了。 上官小仙摇着头,吃吃地笑道:“你们做这种事的时候,本该用张桌子把门顶上的,你们总该知道,要从外面挑开里面的门闩,并不困难。” 丁灵琳恨声道:“谁想到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闯进来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我不要脸,你们呢?天还没黑就这样子了,你们羞不羞。” 丁灵琳的脸红了,赶紧改变话题,大声道:“你来得正好,我们正要去找你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是你们偷偷溜了,为什么又要找我?” 丁灵琳道:“你自己做的事,为什么要赖在我们头上?” 上官小仙悠然道:“又不是我赖你们的,人家要认为是你们,我又有什么法子?” 丁灵琳道:“你承认人是你杀的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承认。”她笑了笑,又道,“不过我只在你们面前承认,若有别人在,我就不承认了。” 丁灵琳怒道:“不承认就杀了你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你若真的杀了我,就更糟了,这件事就更变得死无对证,你们就算跳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了。” 丁灵琳咬了咬牙,冷笑道:“我们总有法子叫你承认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哦?我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法子?” 丁灵琳道:“你若不承认,我就挖出你这双眼珠子来,看你还敢不敢赖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你是准备现在挖,还是在别人面前挖?” 她微笑着,悠然道:“现在我根本就承认了,你们根本不必逼我,若是等到有别人在旁边时,每个人都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白痴,只会抱着泥娃娃喂奶,你们就算真的忍心对我下这种毒手,别人也不会答应的。” 丁灵琳气得脸都青了,却偏偏想不出法子来对付她。 上官小仙柔声道:“所以你们既不能杀我,也不能逼我,就算把我抓住,也一样连半点用都没有。” 丁灵琳恨恨道:“你考虑得倒很周到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若是没有考虑周到,又怎么会敢来?” 丁灵琳已气得快疯了,忍不住打了叶开一拳,道: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 叶开叹了口气,道:“我没有话说。” 上官小仙嫣然道:“毕竟还是你聪明,还是你想得开。” 叶开道:“而且我也很放心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放心?” 叶开道:“现在我们虽然没法子对付你,你也不会对付我们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哦?” 叶开道:“因为你还要逼着我们跟别人拼命。” 上官小仙笑道:“一点也不错,郭定、伊夜哭他们,都是很难对付的人,我不费吹灰之力,就找到了你这么样的好帮手,帮着我去对付他们,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死。” 丁灵琳又忍不住道:“所以你才故意让韩贞救我们走?” 上官小仙眨了眨眼道:“你猜呢?” 丁灵琳道:“难道韩贞也是你手下的人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很可能。” 丁灵琳冷笑道:“你这么样说,我反而知道他不是了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随便你怎样想都行。” 丁灵琳道:“所以只要我们找到他,就可以证明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别人会相信那样的话?” 她叹了口气,摇着头道:“我看你才真的只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孩子,韩贞若是真能揭穿我的秘密,我又怎么会让你们找到他?” 丁灵琳变色道:“莫非你也把他杀了?” 上官小仙并没有否认,悠然道:“不管怎么样,这件事除非我自己肯在别人面前承认,否则你们就只有永远背着这冤名了。” 丁灵琳咬着牙,恨恨道:“好狠毒的女人。” 上官小仙淡淡道:“背着这样的冤名,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,现在长安城里,至少有十七八个人想要你们的脑袋,所以……” 叶开终于开口,道:“所以怎么样?” 上官小仙道:“所以你就该赶快想个法子,让我承认的。” 叶开道:“你肯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别人反正迟早总要知道,金钱帮的帮主是谁的。” 叶开叹道:“只可惜他们大概要等我死了之后才会知道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很可能。” 叶开道:“难道你肯先告诉他们?” 上官小仙道:“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件事,我先死也无妨。” 叶开道:“你要我答应什么?” 上官小仙道:“答应嫁给我。” 叶开怔了怔,道:“你要谁嫁给你?” 上官小仙道:“要你。” 叶开笑了。 上官小仙道:“你笑什么?男人可以娶老婆,女人难道就不能娶个老公?”她居然没有笑,板着脸又说道,“何况,我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,以我的身份,就算娶十个八个老公,也是天经地义的事。” 叶开好像已有点笑不出了。 上官小仙又道:“我本来是想要你做第一护法的,却又不能信任你,所以只好勉强要你做老公了,老公我总可以管得了你的。” 丁灵琳脸已气得通红,冷笑道:“你不必勉强,他已经嫁给了我,根本就轮不到你。” 上官小仙笑了笑,悠然道:“莫忘记男人也一样可以改嫁的。” 丁灵琳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:“我死也不会让他嫁给你。”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,冷冷道:“那么你们就只好去死了。” 丁灵琳又用力打了叶开一拳,恨恨道:“你怎么又不说话了,难道忽然变成了哑巴?” 叶开道:“我正在考虑。” 丁灵琳又叫了起来:“你在考虑,考虑什么?” 叶开道:“我在考虑应该怎样把她扔出去。” 丁灵琳的闷气立刻平了,展颜笑道:“你的确应该再考虑考虑。” 上官小仙叹道:“生意不成仁义在,你就是不答应,也不该这样对我的,我至少总是你的客人。” 丁灵琳道:“我们并没有请你来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但我却已经来了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?” 上官小仙笑了笑,道:“这里不但有最好的厨子,还有最舒服的床,我恰巧又知道你们都是喜欢享乐的人。” 丁灵琳眼珠子转了转,道:“你既然是客人,就该做些客人的样子出来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客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?” 丁灵琳道:“你至少应该先出去,让我们好好来迎接你。” 她现在火气已消了,忽然又变得机灵了起来。 上官小仙笑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 丁灵琳道:“你应该明白的。” 上官小仙道:“我转过身去,不看你们行不行?” 丁灵琳恨得牙痒痒的,但人家硬是不肯出去,她也没法子。 幸好上官小仙已真的转过了身,面对着墙,悠然道:“我真奇怪,在这种天气里,你们居然好像一点也不怕冷。” 丁灵琳没有开口,也没空开口。 上官小仙道:“听说你以前身上总是挂着很多的铃铛的,若是不摘下来,岂非更好玩。” 丁灵琳本就在后悔。她身上若戴着那些要命的金铃,早已将上官小仙头上打出好几个洞来了。 就在这时,上官小仙突然大叫了一声,就好像忽然见到了鬼一样,撞破窗户,蹿了出去,手里的泥娃娃也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 丁灵琳也叫了起来,道:“不管怎么样,也不能让她走。”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,叶开也已蹿出窗子。 女人穿衣服总是慢些的,等她穿好衣服时,上官小仙早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。 叶开是个很奇怪的人,他本来并不想太出名,所以他初入江湖时,用过好几个名字。 但世界上的事往往也很奇怪,不想出名的人,反而偏偏会出名。 他用过的名字几乎都已很有名了,其中最有名的一个,当然还是风郎君。 因为他的轻功实在很高,有人甚至认为他的飞刀还比不上李探花,但轻功却已不在任何人之下。 还有的人甚至认为,近八十年,武林轻功最高的一个人就是他。 可是他居然没有追到上官小仙。 上官小仙一出了那间屋子,就好像忽然奇迹般消失了。 叶开追出了很远,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。 现在已是黄昏。 黄昏的风更冷,叶开并不想像傻子一样站在露天里喝西北风。 既然追不到,就只有先回去再说。 也不知为了什么,他近来对丁灵琳已愈来愈热心。 他从原来的路退回去,刚才被撞破的窗户,被冷风吹得“噗噜噗噜”的直响。 他正想接近窗户,忽然怔住,这屋子里竟然变得热闹起来了。 第十一章东海玉箫 小小的一间屋子,厅中竟有了八九个人,几乎全都是女人,而且全都是很年轻、很美艳的少女,却又偏偏全部穿着道装。 哪里来的这么多女道士? 叶开几乎已认为自己走错了地方,但丁灵琳却还在屋子里。 她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,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之色,不但惊讶,竟然还有些恐惧。 她身后站着两个女道人,前面还有五个,但她的眼睛,却盯在一个男人身上。 一个老人,一个老道人。 他就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,身上穿着件锦绸道袍,银丝般的头发,绾成了个道士髻,斜插着根碧玉簪,杏黄色的腰带上,也斜插着根晶莹圆润的玉箫。 他的年纪至少也应该在六十以上,但脸色却仍是红润的,竟连一丝皱纹都找不到,一双眼睛也仍然是黑白分明,炯炯有光。 纵然是坐在那里,她也看得出他身材仍然是笔挺的,绝没有丝毫龙钟老态,颏下银丝般的长髯飘拂,修饰得干净而整齐。 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过装饰如此艳丽、如此注意仪表的道人。 丁灵琳已看见他,她仿佛想叫,却没有叫出来。 她竟然已被人点住了穴道。 叶开叹了口气:“看来这个屋子的风水真不错,客人刚走了一个,又来了八个。” 这锦袍银发的老道人也正在盯着他,沉声道:“你就是叶开?” 叶开点点头,道:“树叶的叶,开心的开。” 道人道:“风郎君也是你?” 叶开道:“有时候是的。” 道人沉着脸,冷冷道:“近年来江湖中果然是人才辈出,一夜间连伤八十三条人命的好汉,昔日贫道连一个都未曾遇见过。” 叶开道:“我也没有见到过。” 道人厉声道:“你在贫道面前,说话也敢如此轻薄。” 叶开笑了笑道:“道长若是看不惯轻薄的人,为何要到轻薄人的屋里来?” 道人道:“你不知道我是谁?” 叶开道:“不知道。” 道人道:“贫道玉箫。” 叶开道:“东海玉箫?” 道人道:“正是。” 叶开又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我本来实在应该大吃一惊的,只可惜我今天吃惊的次数已太多了。” 东海玉箫! 无论谁听见这名字,本都该大吃一惊。 昔日百晓生作兵器谱,东海玉箫名列第十,这玉箫道人,也正是当年武林十大高手中,除了小李探花外硕果仅存的一个人。 据说他游踪常在海外,叶开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也到了这里。 玉箫道人沉声道:“贫道是为了什么而来的,你想必也该知道。” 叶开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玉箫道人道:“看起来你并不像如此愚蠢的人。” 叶开道:“可是我会装傻。” 那些年轻的女道人,本已在偷偷地看着他,现在又都忍不住偷偷地笑了。 玉箫道人脸色又变了,冷冷道:“你本该装死的。” 叶开道:“为什么?” 玉箫道人道:“贫道不杀死人。” 叶开道:“活的你都杀了?” 玉箫道人道:“只杀想死的人。” 叶开笑了:“幸好我并不想死。” 玉箫道人道:“一个人若想好好地活着,在贫道面前就该说实话。” 叶开道:“我说的本就是实话。” 玉箫道人道:“这泥娃娃是谁的?” 叶开道:“是上官小仙的。” 玉箫道人道:“她本在这屋子里?” 叶开道:“她是我第一个客人。” 玉箫道人道:“现在她的人呢?” 叶开道:“不知道。” 玉箫道人冷冷道:“她刚才还在这里,现在你就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?” 叶开道:“现在你还在这里,等一等你要到哪里去,我也不会知道。” 玉箫道人忽然叹息了一声,道:“生命如此可贵,为什么偏偏有人一定想死?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