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九:寻书(七)-《画妖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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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希夷山掌教真人的来去,并未影响到考试的诸生。

    龙游汤里,姜濡在水中浮沉,那白龙虽可怖,却令她觉得有些亲切。

    她抬手想触碰龙角,白龙却缩回头,身躯游动,在龙游汤中上下翻腾,水声哗然。

    汤池上翻涌的水汽,掀开了岸上的罩衫一角,水珠溅透半页无字书,留下的湿迹,与龙尾划过的水痕有十分相似。

    那水汽又飘出汤馆,蒸腾到玉京城上空,凝结成涌动的云气,化作春雨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春雨落下,兴国坊里,谢凝之登上木梯,拂开遮目的衣裳。桃花洞的妓女捣衣,多用桂花胰子,幽香阵阵,如临金秋。

    他顾盼寻找,目光掠过几道倩影,毫不停留。

    这位楚楼秀士,问道楚楼里,坐怀珠玉腰,处处留情,从未动心。方才打街边下过去,一转头,见到巷中一抹倩影,不知为何,怦然心动,但不及看清,那佳人便没了踪影。

    他继续登楼,提起衣摆,加快了步子。

    这时下了雨,桃花洞的妓子登时吵闹起来,纷纷出门收回衣裳,在谢凝之身边来来去去,他只得暂避,仍打量每一个路过的女子,到最后,只露出失望的神色。

    再看周围,虽没了衣裳遮目,却都已门窗紧闭。心中烦闷,无处宣泄,指蘸春雨,临壁写道:“偶见佳人,登楼百转,彩衣遮目。忽遇雨,不可寻。”

    东风吹拂,最后一笔落下,谢凝之恍然回神,这才发觉,这一气呵成的十八字帖,与自己往日的书法截然不同,并无铿锵剑气在其中。前边几字,细笔流连,叫人一见顿生喜悦,后几字,多浓墨粗笔,叫人见之便郁结怅然。

    此乃神来之笔,甚至日后再写百千万遍,也再难得此佳作,然而东风一吹,眼前边的字迹便逐渐干去。

    素来喜欢在水上书写,不留墨宝的惜墨君子,此时只觉万分不舍,忍不住覆掌盖住这一帖,却终究无济于事。

    水痕散去,他在墙边静立良久,终于怅然离去。

    走下木梯,拿出那无字书页一看,却一愣。

    无字书上,不知何时,已浮现出十八个字来。

    他呆立在檐下,不觉间,半身青衫已湿透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东门大街,扶风楼顶,李蝉不知道自己刚躲过了一劫。

    他俯瞰楼下,街巷里的行人撑起了各色油布伞,有的只掐起腕上朱砂咒。不知从何时起,他陷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中。

    他看到西边的食肆,看着忙活的茶博士,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个茶博士。茶博士性卢,名蕴章,是个读书人的名字。

    他便也成了卢蕴章,虽出身平庸,但也随着玉京风俗,读书到二十岁,对名人年号官爵等事了如指掌,经义学问却不通,考不过科举于是便当了个茶博士,至少常常能被客人夸赞几句博闻强识,聊慰心中遗憾。

    他又看向云经巷口,那老瞎子姓吴名桂庵,是夏州朔方人士,因双目已盲,以卜卦算命为生,会两手左道术法,兼走街串巷,烧铅炼汞,骗人钱财。做这个行当,不可长居一处,正碰上乾元学宫收徒,玉京城冠盖云集,吴桂庵费了些功夫弄到一张路引,也凑热闹进了玉京城。

    在玉京待了两月,生意比在朔方郡好得多,却架不住玉京花销大,一来二去,只堪堪维持主收支。正有了去意,今天却撞上一桩大机缘。

    他又看向韶朱院,那小沙弥在院中姓孟名世康,还没法号,日夜想着修成神通。但刚出家不久,便想肉味儿了,托人购得一块猪肉,藏在水桶里吊入井中,谁料被猫偷吃净了。

    他想把眼中所见画下来,手中莫名便握住了一支笔,眼前也铺开了一张纸,他于是挥笔描摹,坊间众生便跃然纸上。

    那画里,商贩卖的丝绦仍在风里飘摇,脚夫身后平头车上的酒桶似乎仍逸出了酒香,棚下铁匠挥锤打出了火星,舟中游乐的男女也把无字曲唱出了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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